「好了,请原谅我的唐突,军人对这种事是特别敏感。」他点点头,还是没说他是谁,便自顾自走了。
「嗯,处理得真不错,可以跟我比了,看这样子,大概得敷几天的药……杜塞尔,陪我回房里去吧!不过,他到底是谁啊?」
「谁知道?」杜塞尔耸耸肩。「可能是早上来的客人之一吧!」
「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韩诺。」
「韩诺?哦……对了,听说伯爵有意把康妮嫁过去是吗?」
「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你的父亲『伯爵』!」
「……对不起!」又说溜嘴了,杜塞尔暗暗咋舌。对称谓的问题,他一向是能避就避,乔康达一直为这件事责备他,但……
从「那天」以来,他再也叫不出「父亲」这个字了。
「韩诺会来,就表示这件事已经说定了吧?」
「可怜的康妮。」
「说什么话!你应该祝福她才是啊?!」
「祝福?别说这种你都不相信的话了。」杜塞尔轻蔑的说。「你又不是没看到康妮多紧张,她还说,只要对方不是残暴下流之徒,她就谢天谢地了,要说感情那些的,想都不敢想!」
「看他刚才的样子,你觉得他是那种人吗?」
「那又不关我的事。反正,连康妮也要走了……」
「还有我啊!」
「当然!你是绝对不可以离开我的!」声音突然加重了,杜塞尔猛然停步,直直盯着乔康达。「说好了啊,你留在这,我就留在这,哪天你要走的时候,我也跟你一起走!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那双眸子专注、热情得令人心痛。乔康达感到不安,他是否真如苍鹰说的,正在把这孩子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苍鹰加诸给他的痛苦,难道他也要加诸在杜塞尔的身上吗?
「怎么了?」杜塞尔急急问道:「手很痛吗?」
「别说『永远』这个字,杜塞尔。」声音低得有如叹息。「你不了解这个字的意思。永远,就是永劫,想结束都结束不了的苦难与梅恨……」
「——乔康达?」杜塞尔不解的望着他,但乔康达什么都不再说了,只是望着天空,好象在看那永远触摸不到的过去一般。
第十五章
这年夏天,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柯罗特兰又起了新的变局。这个消息传抵梅瑟城时,想必已经掀起过一阵波澜了,当它稍后传进米亚那顿时,也同样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每个人都做出了适当的反应,但并不慌乱,就像住在活火山边的居民,深知平静的日子不过意味着再度爆发前的等待。在这种时局下,太久的沉寂反而是不被允许的。
科文公国的柯浴夫死了,继位者是他的女儿,加赛琳。幸运的是,并没有任何关于谋杀的流言出来。
「你听到消息了吗?是个女人那?!」
「她的能力如何?柯洛夫怎么会把公国交给她?」
「安吉诺夫已经派使前往了——」
「她会和亲北方吗?还是——」
「听说是个大美人呢!而且性子还颇烈的?!」
「罗纳克大王呢?凡提尼大公意向如何?」
谣言和意见满天飞,米亚那顿的学生都不是寻常百姓,因此对时局的关注度并不亚于任何权力者。
杜塞尔没见过加赛琳,只看过她的画像,一头金红色的长发,脸庞生得典雅秀丽,眉宇之间却是英气勃发。杜塞尔直觉她不是个简单的女人,而未来的局势很可能因她而改观。
科文的领域并不大,却守着克罗托山脉和狼河间的隘口,等于扼住凯斯特瓦东方的咽喉。柯洛夫是当初支持安吉诺夫背叛加尔林斯的诸侯之一,其后也一直和安吉诺夫保持良好的关系,他的死亡,是大战以来北方联盟首次的松动,南北两方莫不卯足了全力来拉拢新的大公。
加赛琳继位已经两个月了,各国或明或暗的行动也没有止息过。不过凡提尼大公的态度却是出人意外的冷淡,除了派使者去吊唁,也没听说过有其它的举措。德雷斯对此却报以冷笑,说朗德——也在人前也从不避讳,直呼大公的名字——不作表面功夫的时候,底下的动作才大呢!
引起各国勾心斗角的原因,恐怕还是加赛琳暧昧不明的态度。除了一些公开且无害的活动——如到凯斯特瓦谒见国王、举行即位仪式外,女大公一直沉寂得令人不安。各国尽管焦急,却也奈她不得。
难道她想两面讨好?杜塞尔靠在一棵橡树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夹在敌对的南北两方——加上罗纳克就是三方了,科文的日子的确不好过。柯洛夫生前虽倒向安吉诺夫,事实上为了维持均衡的态势,也着实下了不少功夫,有时还不免落得吃力不讨好的下场。而新上任的女大公,会采取什么手段,立科文于虎视眈眈的公国间而不坠呢?看她近来的动向,恐怕就是不讨好也不交恶,保持中立,以外交的手法周旋于各国之间吧!
不过,加赛琳还有柯洛夫留下的旧臣要应付,如果安吉诺夫再向她施压力……
远方的钟声将他从神游中拉回现实,薄暮的阳光透过交错的枝叶,投下雾般朦胧的色彩,他已经在树林里待了一个下午,连课都没有去上,但他不想离开,更不想回到那个弥漫着紧张气氛的房间里去。
那个风狂雨骤的夜晚过后,艾瑞被德雷斯带回来了。杜塞尔一回房间就看到他坐在床上,吓得倒退一步,大有仓皇而逃的态势,艾瑞却好象没看到他的脸色似的,很高兴的抬起手来打招呼。
「你回来拿书?要去上课了吗?」
杜塞尔呆了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是……」
「院长说我可以休息到身体恢复为止。不用去听伍达老头的说教,真是意外的收获呢?!」
艾瑞笑得开心,杜塞尔却不知该怎么回答,呐呐应了几声,便抱着书逃出房间。
从那以后又过了两个月,风中逐渐渗进了夏的熏香,艾瑞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他们没有再起过冲突,生活很快就回到了正轨,艾瑞既绝口不提那晚的事,杜塞尔也巴不得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这毕竟是不可能的。在艾瑞说了那些话,做了那些事后,杜塞尔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泰然自若的面对他。一旦起了戒心,他反而愈来愈在意艾瑞的目光和举动,任何一句无心之言都可能惹得他大发脾气。尽管艾瑞的态度一如往常,但现在连这份包容都对他造成了无形的压力。
开什么玩笑!他恨恨的想着,被压迫得喘不过气的人是他啊!再这样下去,倒好象变成是他在无理取闹了!
一阵晚风袭过来,虽然时序已迈入夏季,但太阳下山后,空气中仍带着几许清冷的气息。杜塞尔拉了拉身上的衣服,突然觉得孤寂,随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有生以来——不,应该说自遇到乔康达以来,他第一次在神圣的树林保护下,仍心绪纷杂,无法止息。
「葛亚迪斯女神啊,告诉我,这是冒渎吗?我这样想,是有罪的吧……」
像是他祷告的回音,脚步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从那踏步的方式,杜塞尔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你还待在这里啊。」艾瑞在树边站住,手上还抱着厚重的书。「你没去上伍达老头的课,他很生气呢。」
伍达一向是以脾气暴躁出名的,杜塞尔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另一阵风粗暴的扑过来,把他的金发扯得四散翻飞,他下意识拉紧了衣服。艾瑞注意到他的动作,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