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瓜,我就知道你会只穿着一件衣服,然后在树林里待到结霜。我先告诉你,我可没有一点照看病人的经验,如果你生病了,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呻吟哦!拿着!」
他突然把手上的东西丢过来,杜塞尔不假思索的一把接住。那是艾瑞的衣服,因为一直被他抱着,上头犹有余温。他心中泛过一丝暖意,嘴上却仍不愿服输。「就算我生病了,也轮不到你来照顾!」
「是,是,我差点忘了你自己就是个医生呢!」艾瑞无奈的笑了。「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吧?肚子不饿吗?」
「我还不想走。」
艾瑞沉默下来,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好一会几,杜塞尔被看得很不自在,正想掉头走开,艾瑞却突然开口:「我一直想问你,你喜欢待在这种地方的习惯,也是因为乔康达吗?」
杜塞尔猛然停步,他讨厌极了艾瑞提起乔康达的名字,虽然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不关你的事吧?」
「少拿这种话搪塞我。」
「随你怎么想。」杜塞尔懒得再理他,转身便走,艾瑞却突然扔了手中的书,大步走上来。
「你做什么?」
手臂被抓住的同时,杜塞尔立即反手挥去,艾瑞早料到这一点,硬是承受了一击,扣住杜塞尔的另一只手,把他扯离原地,压在树干上。
「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杜塞尔。」他靠得很近,冷静的语调下却压着一触即发的暴戾。「你的习惯,你的喜好,连你的外表,都是在模仿他吧?你这么想变成他吗?想用这个方法弥补他不在身边的事实?」
杜塞尔贴在树干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他自己都没有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件事,艾瑞却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害怕艾瑞此时的眼神,更甚他压住自己的力量。那让他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被看穿,毫无抵抗的能力。
「那又如何?」他好不容易才让发抖的声音稳定下来。「你有权利干涉我吗?」
这一下打击又狠又准,艾瑞的眼睛危险的眯起来,抓住杜塞尔的手顿时加重了力道。杜塞尔摒息等着风暴降临,再度听到的却是温和的声音。
「你说的没错。我真是自讨苦吃。」他松开杜塞尔,转身走开。「你想错了,我并不是对乔康达抱着敌意,我只是讨厌以过去为借口逃避现在的作法。你再抓着乔康达不放,他就不再是个值得珍惜的回忆,而只是个梦魔了。」
「不会的!」
「不会吗?对我而言几乎是呢。」声音中恢复了几许促狭。「啊,对了。」他突然转身,在杜塞尔来得及反虑前便撑住他身后的树干,端整的脸庞一瞬间靠得极近,杜塞尔吓了一大跳,本能的闭上眼睛,听到的却是:「去吃饭吧。」
杜塞尔猛然睁开眼睛,无法理解话中的意思。「——啊?」
「时间早过啦!你听,钟声都已经响了,我们迟到这么久,费南爵士一定气坏了!」
杜塞尔瞪着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永远也跟不上艾瑞心情转变的速度,当杜塞尔还在为先前的争吵呕气时,艾瑞老早把种种不愉快抛到脑后去了。
「你——」杜塞尔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我说过我不要去了——」
艾瑞根本没在听,他一把抓住杜塞尔的手,大步走开。「走吧走吧。我饿死了!」
「喂!——」杜塞尔张开口又闭上,声音全梗在了喉间。最后他放弃了,一语不发的任艾瑞拉着走。
曾几何时习惯他的霸道了。曾几何时习惯跟在他后面了。
偷偷望着那精悍的侧脸线条,充塞心中的只有茫然无措的情绪。
他曾想暂时躲进见不到艾瑞的地方去,但第二次他在神殿待到午夜时,一直陪着他的沙特菲亚淡淡开口:「家中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吃了一惊,心虚的别开视线。「没有。」
「那就是朋友了?」
「很严重吗?」
「……嗯……」这回拖得更久。
「那你更不应该待在这里。」修长的手指划过页面,把书合了起来。「回去把事情解决了再来吧。」
神官的意思很明白,他只得离开,这下他连最后一个避风港也没有了。
不能逃不能逃,回想起那天的对话,杜塞尔忍不住握紧了笔,狠狠刮着摊平的纸面。每个人都叫他不能逃,却没人告诉他该怎么解决!
他不是不能逃走,他心里很清楚,离开学院的借口多得很,只要他开口,伯爵就算百般不愿也得让他回海斯特堡。但他为什么每每在外头游荡了一天后又回到艾瑞所在的房间,恐惧着接下来的僵局,同时又抱着不明所以的期待呢?
也许他在某些方面是需要艾瑞的,他勉勉强强的承认。但那又如何?他可没办法想象和一个男人——不,是任何人——发展成情人的关系,他既不想也无力承受那样沉重的负担。进一步的动作就更别提了,呢,拥抱也许可以接受,其它的,他想都不敢想。乔康达的身教造成的精神洁癖在此刻表露无遗,即使在许多年后依然影响着他。
他想到奉家族之命结合的姊姊和韩诺,他们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一起的?他们婚后似乎相处得很好,但他其实并不关心康妮的生活,因此连一次也没过问。
经常周旋在女人间的德雷斯也许会比较了解这种事吧?不,以他的态度来看,也许他从没真心爱上某个人也说不定。
这样说起来,杜塞尔似乎也从没体会过这个字的意思。
千头万绪只落得一句不懂作结,杜塞尔想这也许才是问题的症结。
直到大块的墨迹滴落下来,杜塞尔才发现手中的笔已经写钝了,他抓起小刀开始削笔,半晌却突然感受到刺人的视线,他抬起头,发现艾瑞已经放下手中的书,望着这个方向,他立即停下动作,尖刻的开口:「看什么?」
「看你削笔啊。」艾瑞答得坦率。「你专注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两个月前他可能会一笑置之,现在那双清澈的眸子却让杜塞尔焦躁不已,他突然抬起手,将小刀朝艾瑞掷了过去。
艾瑞吓了一跳,差点没闪过,再度抬头时杜塞尔已经起身,朝房门走去。
「杜塞尔。」艾瑞着急起来,一个大步挡到门前。「我不开玩笑了,对不起。」
杜塞尔冷冷看他一眼,接过他递过来的小刀,一言不发的回到桌前。
房中又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杜塞尔抓起笔继续削,笔却好象故意跟他作对似的,不肯好好稳住。他焦躁的加重了手劲,顿时尖锐的声音划裂静寂的空气,刺痛窜过指尖,他茫然看着断成两截的笔秆,还有缓缓溢出,拖曳成线的红色液体。艾瑞吃惊的站起身,随即快步走过来。
「你还好吧!」
「没事。」他漫不经心的甩着手,地上立即出现几点红斑。
「别这样!」艾瑞连忙抓住他的手,哭笑不得。「你自己就是个医生,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身体?」
杜塞尔猛然抽手,仓皇后退,把椅子都撞翻了。
艾瑞一愣,被甩开的手在空中停了半晌才漫慢垂下。杜塞尔心虚的低下头,他知道自己反应得太过分了,但他就是无法控制。
「我让你很困扰吗?」艾瑞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很温和,却含着无法忽视的力量。这是两个月来,他第一次提起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