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塞尔并没有这样想,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出了傍惶无依的神情。德雷斯丢出这句话后便背转过身,朝自己的房间走。
「谁也帮不了你,这是你自己要决定的事。」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德雷斯的语气激怒了他,他挺直背脊,冷漠的说:「他在不在,对我都没有影响。」
「是吗?那就好。」德雷斯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就这样消失在黑暗的廊下。
杜塞尔垂着手站在原地,炽烈的天光从走廊尽头的窄窗射进来,在地上投出一方亮白的楔形,他却觉得冰冷的空气慢慢向他涌过来,把他淹没在黑暗里了。
艾瑞在不在,对他都没有影响。
白天没有人盯着他去上课或吃饭,晚上也没人会压迫得他浑身不自在了。
他照常起居,没有了需要避开的人,他出现在课室的次数反而多了。没有人觉得他有什么异样,因为他平常就是那副冷漠的样子。
因震惊而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当他能够思考时,他才隐约想起艾瑞似乎提过远行的事。
不是艾瑞没说,而是杜塞尔没听。事实上,很久以来,他都没有好好听艾瑞说话了。
行军是例行公事,但艾瑞无名无权竟被派去见习,大公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艾瑞是这么有能力的人吗?杜塞尔这才发现,他对艾瑞几乎一无所知,除了那总是温暖的笑容——
少了艾瑞的声音,房里变得很安静,连门外的脚步声都听得见。笑声清晰却很遥远,好象是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有时他会恍惚以为身后有人走动、翻书,回头望去,却只见到空荡荡的黑暗。桌上的烛焰随着气流轻轻摇曳着,渲染出一圈不稳定的昏黄,似乎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他烦躁的起身,走到门前又绕回来,他不想待在房中,但出了这扇门,他还能去哪里?去找德雷斯?他那时冷冰冰扔下的话又响了起来:「这是你自己要决定的事。」
决定什么?他不解的皱起眉。德雷斯那时在说什么?
难道!他突然醒悟过来,正要开门的手猛然缩回,震惊得全身发冷。
德雷斯知道。
不仅知道艾瑞的事,还知道自己的动摇。
他简直不敢相信,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又如此残酷。在那一瞬间,他想到的倒不是把柄落人之手,而是自己软弱的一面竟被别人知道了!
可是他怎么能决定呢?他连自己的想法都无能厘清。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然后忍不住大喊起来:「我不知道!」
声音消散在增强的晚风中,他喘着气打住,为自己的失态羞愧不已。他没办法诚实的把情感表露出来,即使四下无人也一样,不,不对,他连对自己都没有办法诚实!
夜更深了,月亮被云遮住,晕出一轮黯淡的光。远方的树林里,隐隐传来了夜枭的叫声。
第十六章
你可记得那片黑暗之地
被阳光所抛弃
被众神所背离
人们早已放弃希望
直到望见黑夜中的流星
隐姓流浪的精灵国王
如宝石般耀眼
如雪狼般霸锐
王者的光芒环绕身旁
正如披挂全身的战甲
当手中的巨剑挥斩而下
黑暗将惊恐退避
让位给白日的太阳
你可记得那片黑暗之地
被阳光所抛弃
被众神所背离
人们早已放弃希望
直到望见黑夜中的流星
龙炎荣耀其身的女子
如星辰般美丽
如翔鹰般强悍
当她回眸一笑
最凶恶的野兽也将跪地臣服
锋芒标志出她的形影
鲜血是她的徽记
灵活的,冷酷的猎人
没有猎物能逃过她的罗网
你可记得那片黑暗之地
被阳光所抛弃
被众种所背离
人们早已放弃希望
直到望见黑夜中的流星
如果前面两位是日和夜
眼前这位就是温柔的黎明
满怀忧伤的法师
如泉水般涤净每个人的心灵
他的火焰不是摧坚的武器
而是引导旅人的明灯
但当弱者陷入危难
他将成为最锐利的刀刃
毫不犹豫的袭向敌人
你可记得那片黑暗之地
被阳光所抛弃
被众神所背离
人们早已放弃希望
直到望见黑夜中的流星
英雄潜进幽暗无光的地底
迎战妖魔设下的难关
在熔岩滚滚的大釜旁
邪恶的势力正蠢蠢欲动
等待无辜的牺牲者
但他们见到的是无畏无惧的英堆
骷髅骑士在利剑下化为骨屑
兽人在匕首的罗网中献出鲜血
妖鬼在雷电的击打下灰飞烟灭
阳光重新照耀干枯的大地
人们感恩祈念
但远方来的英雄如流星
划过天际杳无形迹
只剩无忧无虑的吟游诗人
专在繁星满天的夜晚
拨弄琴弦吟咏几则奇闻轶事
让疲倦的战士在欢笑中进入梦乡
若你愿意倾听
便请在火旁坐下
若觉我说得太荒唐
也请别生气
事过境迁人已远去
无人再见英雄足迹
只剩一把竖琴低诉着传奇
深印人们心底
拨出最后一个音符,乔康达放下竖琴,让余音慢慢消融在浮动的空气中。炉内堆高的柴枝烧得通红,中央逐渐塌陷下去,冒出一串火星。坐在旁边的杜塞尔听得出神,端着酒杯的手不觉悬在半空,直到远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师生两人同时转头,透过窗户看着黑暗的另一端,只见落尽叶华的树影交迭轻舞,浑厚悠远的钟声在夜中缓缓扩散开来,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音。
「这样才像圣夜祭嘛……」乔康达满意的叹了一口气,随手拨弄着琴弦,弹出几个不连贯的单音。「这个节日原本就是为了纪念两位勇士战胜黑暗之心,以及和平重新降临凯洛斯兰。虽然已经很少人记得这个意义了……」
一阵风猛地扫过,干枯的树枝击打着护窗板,发出尖锐的声音,钟声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消褪,破碎成回音般的喃喃细语。现在已经是新年了,但中庭的灯火早已熄灭,悬挂在树上的彩带和饰品也隐进黑暗中,成为夜的一部份。今年伯爵和长子都不在领地,海斯特堡只举行了小型的庆典,村民在午夜前就各自散去,将偌大的城堡留在冬夜的寒风中。
乔康达嫌这样没有过年的气氛,便向厨娘要了一整篮的点心,外加两瓶新酿的葡萄酒,回到房里和杜塞尔对酌起来。直到两人都有点醉意了,乔康达又拿出竖琴,奏了几首曲子,这在他也算很难得的,因为他虽然喜欢音乐,却不常弹奏这把琴。杜塞尔盯着他轻抚着琴身的手,又望向他流露出朦胧伤感的眼睛,这神情杜塞尔已经看过很多次了,他猜想这可能和竖琴原本的主人有关,但他从不敢问。
发现手中的酒已经冷得像冰,杜塞尔连忙一口饮尽,开口问道:「你刚才唱的,是泰雷沙当上国王前的冒险故事吗?」
「嗯,这是流传在凯洛斯兰东北方的一个版本。据说他几乎旅行过整个大陆,所以很多地方都听得到他的事迹。」乔康达站起来,小心的把竖琴放到脚边,从炉架上拿了一本书。那是他带到海斯特堡的几样财产之一,杜塞尔也曾经翻阅过,但当中尽是他无法理解的符码,那不是通用语也不是柯罗特兰的方言,看起来似乎和拉斯特多法的精灵文字有相通之处,但依然不是。
听到他的疑问,乔康达笑了笑:「这是加拉史坦的翼人族所用的语言,虽然采用了精灵文字的外形,但念法却天差地远。」乔康达不经心的挥挥手,指向炉架上的其它书本。「那本红色封皮的书是一个北方的平原人送我的,『毒草辨识、炼制与保存』;木头封面的是『药草志』,一位拉斯特多法的精灵学者写的,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没有装订的纸卷是我在魔法学院研修时抄录的摘要,用的是当地的文字,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