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金鹄,你将我的璎珞兵符交给北云主帅,命他先将大军依照我们前次的计划调动;再令众人少安毋躁,明日……我会做出最後的决定。」他解下腰间从未离身的佩饰,仔细的和柬函一起系於桌面红鸟的脚踝之上;走到临水台前,轻一扬手,火红金翅鸟顺势翔出,迅速消失在静夜无边的黑暗之中……
寝阁内,我端坐著。
手边的盘龙鼎里青烟缭缭绕绕,一如此刻心头梳理不清的纷乱思绪。
「扑─漱漱──」一道火红弧线从窗口优雅划入,下一刻,鸟儿收拢翅膀轻轻降落在榻桌之上,眼神痴迷的它一步步蹭向那燃著冰硝的香炉,全然不知自己一次又一次失误的後果。
缓缓伸手取下那块瑞兽形的璎珞,仔细端详,白脂一般的色泽中微微透著些红光;这原本触手生暖的温润,此刻握在手中却让我冻彻心扉。无论如何努力挽留,他的王者之道也从未为我而中断麽?
一阵凉风从外吹来,抬头寻迹,迷蒙的夜空此刻竟微微有些发亮。走近到窗前,原来是那白日挣扎著没有降下的雪,此刻渐渐开始纷纷扬扬地飘了下来。片羽状的洁白晶莹翩翩而来,那些盘旋在浴泉上方的,在半空之中与那升腾起来的白色雾气纠缠,如梦似幻;那些落於忘忧花瓣之上的,便引著微弱的沙沙声索性与遍野银白融成了一色,一般的雪亮剔透著。
轻轻地叹出一口气──明日,已是我的最後机会。
***
次日 明萱堂
「战主,昨夜的金鹄我已依命原样放出,集结在魔界与天界边缘的天界大军今晨果然有所调动。您是否要采取什麽行动阻止天帝出谷?」
「我自有计较……」我的眉头微蹙,「那件事情,你还在继续调查麽──他『生珏』上的那道菱形伤痕,究竟是谁所为?」
「不出您的所料,的确是战主您在新婚之夜遇见的那名男宠所为,他叫暗荻叶。」扶风突然有些吞吐,「只是……」
「只是什麽?」一名『 万千宠爱集一身 』的男宠却要刺杀主子,其中定是有离奇的故事。
「他,就是魔界的宸渊王暗荻叶,也是暗秋冥的九弟,正是寒衣公子一直托您找寻的人啊。」扶风一口气说完,我已是满脸惊异,事情又添一层复杂。
沉思片刻,我开口,「此时暂且按下不提。扶风,你请宁公子今夜到我房中。」
今夜便是最後一搏,此刻的我,是在和自己赌。我,已不能回头……
***
宁端坐在四机榻畔,凝神思索。
忽的,房门被轻轻叩击数声,随後屋外声音恭敬说道,「宁公子,我们公子有事相商,不知可否移驾一行?」
蹙了蹙眉,他自然识得那是扶风,只是羽儿这个时候公开相邀,似乎还是第一次,更何况又是今夜?……想起白日里的那些应答,宁的手掌下意识拽紧又松开,莫非历来心思细密的羽儿果然对自己这几日的异常有所察觉?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上前开门,扶风果然敛目立在檐下。
扶风在前引路,一路穿廊过院而去,依旧寡言少语──扶风的冷漠模样,这些日子虽也缓和了不少,却是宁早已习惯的;再细细打量他的眉眼,却还是看不出什麽异样。正在百思不解,扶风忽然驻足。
惊讶之间,扶风已退至侧旁让出一条桑桃夹道的花径,「主人的卧室就在尽头楼阁之上,扶风就不打扰二位议事了。」
循道前行,曲径末端豁然便是整洁院落,铃木藤花的院墙之内隐隐立了一处辉煌楼台,七彩琉璃为瓦、赤金白铜为橼、白玉曜石为墙、霓虹轻绢为帘;宁抬目见去,银白亮光从处处茜影纱窗柔柔透落,明耀无限。迎面一片莲池静静铺开,水面深浅随势,与岸相接无痕;玉矶石铺成的光洁拱桥下水面清澈,墨绿叶片之间,朵朵淡紫莲花满月之下或开或眠,四面清香缕缕。
闭目凝神之间,宁听得远处隐有乐音轻作,细细分辨却又似山泉清脆;驻足桥面寻声四面而望,果然在楼阁四檐发现了串串白银精巧穿制的风铃,其间还有几架竹制、陶制,做工更为细致出色。时有风过檐下,玲珑各异的铃铛彼此碰撞而出轻悦和美音韵。
越过莲池缓缓步入庭内,宁在心中赞叹,修建此处的主人心思著实雅致。羽儿能够借住此处,由此可想身份必定非同寻常。羽儿的那份雍容气度,言谈间的优雅淡定,都不是靠那时时挂在面上的俏皮笑容可以掩盖的。
这般的尊贵,又要配得上此处宫廷御苑般的亭台楼阁,羽儿即便不是人间的皇孙贵胄,也是王侯将相的千金之子吧。假若让他的家人知晓他和一个普通男人的关系,後果……
难怪羽儿不愿意出谷了。可是,自己怎麽舍得让他跟著自己多受委屈?看样子,发兵之举,竟是势在必行了。
宁淡淡苦笑,推开两扇福寿织花宝锦的阁门入内,「羽儿,你在何处?」
没有人,室内的一切却显示著主人并未离开。明亮空旷的房间里,寝阁中央高悬著巨大花盏,芙蓉状的日曜石静静流泻著方才在阁外所见的柔白银光;脚下,鹅黄绣毯从门槛一路铺陈入内,远远隐没在厅室中央数丈方圆的芙蓉金线云龙毡下,华美无双;厅门两侧,百花丝绣鹅绒宝帐垂落而下,两旁的琅珍宝鼎嫋嫋升雾,淡甜香味缥缈沉浮於四周空间。目不暇接之间,霎那一切都隐没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之中。
来不及适应,耳边已响起熟悉声音,「不要怕……宁,是我。」
「羽儿,你在玩什麽啊?」笑著伸手出去,宁却因为突然吐纳在耳畔的气息格外紧张起来。
「宁……」那股热度是那麽灼人,却熟悉异常;耳边的声音的确是羽儿的,却是平日从未有过的亲昵与……魅惑?
下一刻,宁清晰地感到羽儿从身後软软地抱住了自己,羽儿温暖的手指在自己肩背上游弋著,若有若无地撩拨著那些敏感区域。下意识想要回身去抵挡,宁伸出的手却怎麽也逮不住那双顽皮的手掌。
「宁,你不记得了麽?」慌乱间,羽儿略带著一丝戏弄地轻笑起来,语气也愈发妩媚了,「那个梦,你不记得了麽?……」
「呵呵,那麽,现在,你感觉到了麽?这是我的手……」羽儿的手掌贴到了自己的胸口,火一般的炙热。
「这是我的呼吸……」羽儿的声音近在耳际,那些热度,痒痒地微微渗到皮肤里。
「而这个,是我的唇……」宁感觉到下一刻,大脑里面一声轰鸣,那个夜里那无数旖旎梦境都和此刻嘴唇上的温度重叠在了一起,真实到不能再真实地在眼前一幕幕重现……
他的身影出现在房门的那刻,我已下定决心。施法在瞬间移走了日曜石,借著黑暗我抱住了宁;紧贴著他,努力平息著自己的慌乱,随後闻到他身上透过来淡定的香味,那种熟悉的气息让我的脸发烧得更加厉害──记得那一夜,他也是这样愣愣的让我抱住。
我的手指缓缓挑动著他,我的手掌摩挲著他背脊,那些伤痕我可以骗他是无意中的擦伤;而这温度,我却知晓他不会忘记,一如我将那晚的记忆刻骨铭心。
「宁……还记得麽?」我轻轻噬咬著他的耳垂,在他耳边呢哝,「记得那个梦麽?记得那个梦里的我麽?记得那夜……你对我所作的一切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