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就在你的身边……好好睡吧,月轮已隐、启明初显,当旭日东升、当阳光洒上你的枕头,你就会知晓,这一次,你真得到了你想要的呢。」轻轻拉好他的被子,我小心挪下了床。
和拢半敞的月白襟口,披上一袭长袍,我移坐到玑珠榻上。就著微光,我打量著菱花铜镜里的自己:瘦白的容颜,没有值得惊豔之处的普通;齐腰的黑色长发顺落在身後,淡青的丝袍包裹著躯体,并没有任何女子的妖娆之态──这样的我,究竟是什麽令他著迷如此?
不是依旧怀疑他的真心,只是他若喜欢的是这样的我,那麽见到我的真容时,又当如何?想到这里,自己已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试问有谁不希望自己的爱人见识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呢?
傻傻的笑著,正是神思恍惚之间,一股轻风看似不经意地从窗口直奔床榻而去……下一瞬间,我的手已先於意识截住了一抹亮金!回视那人睡得安然,全不知刚刚一个刹那,他的生命全掌握在我指尖的半分之间,无奈苦笑。
我翻身上到屋顶,看见不远处跳跃著移去的黑影……片刻之後,我拦住了他,「
「扶风,为什麽?」我把玩著那根淬毒的赤银,这细如牛毛的工具,已足以让宁永远沉睡不醒。
扶风没有抬头,「他居然还是成功了。一子错,满盘皆罗嗦……」
我诧异,「你在说什麽?扶风,当初说要留下他的,是你啊!」
「是我,让你看到他的是我;容他到你回来的也是我;要你留他在谷中的也是我;一切都是我的要求,我从头到尾都是错……」扶风猛地抬头,目光不避不让地直视著我「可是战主,您可知晓,错得最离谱的却不是我!」
「扶风,你冷静下来听我说好麽?」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的确,爱上家族的仇人,也许我真是大错特错。宁可能是天下最痴情的人,也可能是天下最精明的骗子,扶风试图阻止我去冒这样一个险,我又有什麽立场去否定他?
「我留下他竟还是错招,想叫你看他看得更加清楚一点,想叫你彻彻底底对他死心。既然如此……」扶风的笑突然传来,在这即将来到的黎明里,透著渗人的杀意,「亡羊补牢,如今,我定要杀他!」
凛利而过的劲风,是他必杀的决心。我先於意识划出的袍袖,却先一步缠住了扶风的手腕,「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慌忙中不假思索的言语出口,止住了扶风的脚步,也惊异了自己:原来,我已爱他到了如此地步?这隐秘的心意,此刻竟可如此自然的脱口出。
「哈哈,你竟说你爱他?爱,这种感情是什麽,你真的明白麽?你已忘记了他当初是怎麽样子对待你?……爱,你居然爱上了他?哈哈哈……」扶风肆意张狂的笑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四面卷来的夜风将他发丝吹拂摆动,遮掩又离开他的脸,我却清楚看见了他眼中的悲哀与无奈。
「对不起、对不起……扶风,你要原谅我……」我低下头,十指紧拽,「原谅我的任性,这一次我想我是真的陷进去了:他对我,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爱过了这一回,我想今生已然无憾。」
今生已然无憾──这样的承诺,与其是说给扶风,不如说是给自己的。
扶风带著几分凄凉的笑声停住,暗夜里不再有半点声音……花儿在睡、鸟儿在睡,黎明来到前的这一刻,大地是安静的。屋顶之上,我和他丈距而立……一阵风过去,掀动衣摆簌簌声响,四周静谧,简直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在想什麽、做什麽,战主您会不知晓?」良久,扶风平静地开口,「自三月之前,每隔一段日子就会飞落到他房间的『金鹄』给他带来的是些什麽,您是不知晓,还是不想知晓?」
缓缓收回衣袖,微明的薄熙中,我淡淡答道,「我信他。」是的,没有什麽理由,只因为这一次,是我选择相信他──这机会,是给他的,也是给自己的。
看著我,扶风满脸的不可置信。许久,他缓缓正色说到,「你要机会,我就给他机会。那麽战主,我们就来赌一赌。」
***
我趁宁还未醒时施下「酣梦香」将之移回了掬月轩。
他醒後,我绝口不提那夜的激狂,只骗他是向我告别时畅饮酒醉。一晌云雨,被我轻轻几句搪塞,他只能怅然当作一场迷梦……而我突然的挽留,更是让他有些喜出望外。扶风一改常态,对宁殷勤周到了起来,居然不时制造些机会让我二人独处。
金鹄依旧按时出入著芳渡崖:这种天界古早的神物会为主人传递讯息,如同魔界的火羚,它们拥有穿越任何结界和障碍的神奇能力,却极喜爱「冰硝」的香味
──极不巧,数月前的一个夜里,我寝阁里的芳芸鼎,就燃著这种罕见的香料。而某只美丽红鸟的错误,正是扶风不能原谅我依旧选择了宁的原因。
我的心情,自那夜之後已然大不相同,纵我努力隐藏也难恢复如初。宁是何等聪明,留下来继续与我朝夕相对的他,也许是发现了我对他的冷淡日减,开始对我有些亲近:花前月下的耳鬓厮磨、茶余闲暇的诗琴相和,一切发乎於心、止乎於理。日子久了情意愈浓,更是渐渐化作彼此的心照不宣,我们在谷中俨然已是一对璧人眷侣。
这样的生活,是我数百年来不曾体味过的安逸欢快。只是,每每看著他神采飞扬的笑脸,我难免会轻声自问:幸福可会这麽轻易到来?
灿烂的阳光、殷殷的笑语……透过宁的浅笑,我看见远处的扶风:角落的暗影里,他只是安静的注视这一切,已足够提醒著我。
「宁,我们会一直这样,对不对?」看著他的眼睛,我因隐约的恐惧无所适从,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是麽?」
「相信我,羽儿,我会在你身边,还要给你最好的……所有所有……」他的声音坚定沉稳,却总是让我更加的不安。
「不,那些不是我所要的……」我不要你给我什麽,我只希望和你留在谷中,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被再一次卷入那些纷纷扰扰,不必去面对我们的敌对立场……如果逃避可以带来幸福,我愿意单纯得一无所知。
「好、好…我知晓了……」轻轻拍抚扑入他怀中的我,宁让我的执著全都消融进了他宠溺的笑容,淡开、淡开,如同从未有过。
愈是在乎就愈是害怕。这样的心情,我几乎想要让自己变成一个愚人,只愿安心被他蒙蔽著,一直一直……可是我终究做不到,扶风执意察看著金鹄传递的信息,而他对宁日益冰冷的态度让我无法逃避。
我和扶风约定:若是我能让宁心甘情愿留在谷中与我相伴一生,他就承认宁,恩恩怨怨烟消云散,大家就此归隐,不再过问外界之事。可是,如果万一我做不到──那麽,我就要答应扶风从此忘记宁。
「我信他。」说这话时,我是自信满满的。因为我没想到,自己後来会输得那麽惨。
***
没有一盏灯的掬月轩内,星月之辉也照拂不到。麒麟几案一侧斜靠的蓝裳人影,似在沉思、似在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