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雁正巧在这时候走进来,她整个人怔怔傻傻的,似乎不敢相信。
“爹、娘,管朗要回来了,是真的吗?”
“是啊,柔雁,管朗就要回来了!”黄夫人激动得拼命拭泪。“你们一年多不见了,见到管朗后,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闹脾气,知道吗?要是让管儿再离家出走,娘可是不会再饶你了!”
柔雁委屈地抿着嘴,对婆婆把管朗离家出走的原因怪罪到她头上很是不悦,但她压抑着自己不要顶嘴。这一年来,她的性子已改好了许多,不再动不动就拉下脸发脾气了。而且对公婆来说,管朗是黄家的唯一命脉,她这个当妻子的人,当然有责任留住丈夫的心。
“柔雁,你要记住娘跟你说的话,以柔克刚。”黄夫人把柔雁拉到自己身旁坐下,谆谆告诫着。“你只要温柔一点、体贴一点,男人都会吃这一套的,瞧瞧你们姐妹,嫁进我们黄家都一年多了,也没能生个孙子,如今珍棋不在了,延续香火的责任可就落在你的肩上了,柔雁,你可要明白呀!”
“我明白。”柔雁心虚地叹口气,不敢回嘴说,生孩子也不是她一个人能生得出来的。
“管朗好不容易想回来,柔雁,你们可得要加把劲,爹娘年纪大了,早想抱孙子了,可别让爹娘一年等过一年啊!”黄昭瑞终也忍不住加入了话题。
当话题绕在管朗和柔雁身上时,始影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场面上很多余,她把自己陷于一种内心的尴尬处境中。
她开始害怕,管朗回来以后的情况,会比现在更糟,这对她来说,将是一种可怕的痛苦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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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朗回来这天,府里所有人都在正厅前院里引颈盼望着。
始影托病躲在房里没有出去,她害怕见他,怕管不住自己的情绪。在家人面前,她的秘密必须藏得天衣无缝。
喜缨来传话,说爹娘要她前去祠堂给珍棋上香。
她仍托病下去。
喜缨又来传话,说爹娘要她出去一道用膳。
她还是托病下去。
要是平常,她病了,爹娘一定会着急着来探望,但是管朗回来的喜悦让他们一时间忘了她。
她无所谓,也不在意,她现在只希望所有的人都忘记她,这样她就可以不必面对任何善意的关切。
但是躲得了一天、两天,却躲不了一辈子,她终究必须在众人面前与管朗相见。
“大嫂。”
在家宴上,管朗优雅地站起身,客气而有礼地唤她。
一年多不见,他还是一样俊朗迷人,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和淡定,眼神少了几分轻浮和嘲弄。
他已然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
尽管已做好见他的准备,但是一见到他,所有隐藏的心绪区却几乎无可保留地泄漏出来。她呆滞在原地,空白而凌乱的思绪让她觉得害怕。她知道自己很不对劲,心中又是悲酸,又是说不清的奇怪喜悦。
“大嫂身子不好吗?”管朗刻意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
“我……胸口时常闷痛。”她不由自主地说了真实的病情。
“闷痛?”黄夫人微愕,她从没听始影说过。
柔雁也讶异地看着她,从来不知道她胸口时常闷痛。
“珍棋的死给始影很大的打击,她伤心了很久,天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日久天长,难怪要胸闷了。那都是肝气郁结所致,要放宽心一些,自然就不药而愈了。”黄昭瑞以为自己够了解媳妇儿,擅自替她诊病。
管朗凝视着她的目光深幽难测。
提到了珍棋,原本欢乐的气氛又转为僵凝沉重。
“始影,你没听管儿说他做的买卖,才一年的功夫,他就赚了不少银子,在宁波买下大片田宅呢!”黄夫人立刻转开了话题,得意地赞美着儿子。
“哼,那也要守得住才行!”黄昭瑞不改爱泼冷水的毛病。
“你就不能跟儿子好好地说话吗?”黄夫人瞪着丈夫,微微发怒。
“娘,爹说的没错啊,能赚也要能守,一点儿也没错。”他附和着父亲。
管朗头一回不跟父亲唱反调,让黄昭瑞颇感欣慰,觉得儿子这次回来是真的长大了。
“管儿,你这次回来,可就别走了。”黄昭瑞难得对儿子如此慈祥。
“爹,宁波那边还有买卖要处理,过阵子我还是得回去。”
“这怎么行!”儿子好不容易回来,黄夫人哪里肯放人?“你这阵子最好都乖乖地给我待在家里,爹娘能不能抱孙子,就看你跟柔雁了。就算宁波真的有事要回去处理,也得把柔雁带上,总之,就是先给我生个孙子再说。”
柔雁闻言,羞涩地涨红了脸。
“是啊,怎么能再让妻子独守空房。”黄昭瑞接口说道:“你们要多生几个孩子,让家里头热闹些。”
管朗淡淡苦笑,不经意地斜睨始影一眼,见她眼神迷茫地深瞅着地面发呆,像断了线的木偶傀儡般,他的心就不禁一阵抽痛。
一年不见,始影比他记忆中的模样还要清瘦苍白,整个人毫无生气,就像行尸走肉。
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变成这样。是珍棋的死?还是他的离开?
尖瘦的下巴、空洞的眼神、勉强的笑容、忐忑的表情,这是当年让他惊艳的深谷幽兰吗?
他不想看见她现在这个样子。
他想救她。
第六章
这夜,恰巧是满月,月光将天地照得明亮。
始影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隐隐期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却又害怕着事情的发生。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也不能有太多妄想。
回想家宴上见到管朗,他的目光一凝视着她,她就觉得内在的空洞都被填满了,像枯萎的花忽然得到了水的润泽。
窗户突然传来细微的喀喀声响,她从床上翻身坐起,心剧烈跳动着。她知道那不是夜风吹窗的声音,是她期待的人来了。
他真的来了?
她不确定,蹑手蹑脚地来到窗边,侧耳倾听窗外轻得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他正在试每一扇窗,她跟着他的脚步来到他试的窗前。她知道他打不开,他不可能打得开的,因为她已经把所有的门窗都闩死了。
她期待他来,又害怕他来。
“影儿。”隔着一扇窗,他的低语幽魅地穿透她的心。
她深深吸气,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一年的别离,有太多的心情凝结在这一刻,除了爹娘,只有他是这样唤她的名。
“影儿,让我进去。”他的恳求如魔咒一般渗进她的心底,掀起阵阵涟漪。
“不、不行……”她额头倚在窗前,抑不住潸然而下的泪水。
“我想见你,让我见你。”
他的低喃恳切得让她心疼。
“我们随时可以见得到面。”她强忍着不哭出声。
“影儿,让我进去,把门打开好吗?”他的声音里有着强烈的压抑和渴望。
“我们不能这样见面,我们不能……”
窗外传来长长的叹息。
“是因为大哥吗?”
“我怕……我怕对不起他……”她对自己没有把握,害怕真的见到了管朗之后会管不住自己。
“好。”他妥协。“既然不肯见我,那你就这样陪我说说话。”
“我们连这样说话都很不应该的。”她凄然苦笑。
“影儿,你难道真的想守寡一辈子吗?为了一个你并不爱的男人。”他直率地说出口。
“爱是什么?”她悲哀失笑。“在命运和礼教的面前,爱什么都不是。我不能有爱,我有的只是道德和责任,那会像千斤重担一样压在我身上一辈子,我这一生都没有选择爱的权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