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露出了愕然神情,他张了张嘴,愕然的看着太卜,一句话也说不出。
“不,我知道她。”最后,棠棣打破了这沉默。
太卜在神殿正殿上对棠棣讲述了他的身世。那时,神殿的屋檐上,射出第一道晨曦,东方已经破晓,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
天已亮,神殿不再是宁静的了。
棠棣仿佛尚在梦中,看着空荡的四周,太祝早已经不在了,然则太祝所对他说过的每句话,仍烙在他的脑子里。
女嬉只穿着轻薄的衣服,赤着足,嘻嘻哈哈的唱着歌。
棠棣强行制住了女嬉,将她带回属于她的寝室。
“女嬉就拜托你了。”棠棣对一向照看女嬉的一位老巫女吩嘱道,随后他离开了神殿。
对于女嬉,他并无太多牵挂,毕竟神殿里的巫觋都会照顾她,而太祝也不例外。
如果同性之间的情欲是因为辛夷的美好而得到解释的话,那双重的乱伦却比什么都来得丑陋不堪。
太卜只讲述了棠棣的身世,却没有讲述辛夷的身世,那属于另一个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却不包括在棠棣的身世里。倘若要将故事完整的讲述,那将是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悲剧。血统将两人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他们就如同是一对重叠的影子,只是互换了位置。
就如同楚厉王自己所言,那是楚姬的报复。
楚厉王将她的弟弟囚禁于神殿之中,而她将惟一拥有他血脉的子嗣遗弃于神殿之中,让其以最为卑微的巫觋身份长大成人。
对棠棣而言,这一切犹如晴天霹雳。
他与辛夷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他与楚厉王又有何区别,不,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污秽的人了,他是一个从出生便遭到诅咒的乱伦之子。
什么棠棣之子,这一切都是欺骗。
棠棣惟有冷笑,现在他逐渐的看清了他的命运轨迹,他并不恨太祝为何到现在才告诉他,也不恨知道内情的太师为何什么也不告诉他。
这样的身世,根本难以启齿。
那么他能恨谁呢?
他第一次有了对毁灭的渴望,将自己毁灭掉,这拥抱自己弟弟的躯体,这个丑陋不堪的灵魂,他是一位遭诅咒的乱伦之子。
可悲的是即使这样,他仍旧爱着辛夷。前一夜还在他身下喘息的令人消魂的爱人,他再也不能拥抱他了,他这丑陋的身体再也不能碰触他。
“棠棣呢?”当太祝发现棠棣不见的时候,他慌乱了起来。
“他出去了。”巫觋们回道。
“什么时候外出的?”太祝焦虑的问道。
“刚出去。”见到棠棣离开的巫觋回道。
“快将他找回来!”太祝焦急的叫道,他说不清楚,他有种恐惧感,他太了解棠棣的性格了。
他本该盯着棠棣的,在告诉他这一切后,他本该盯着他的。然则那时的棠棣是如此的沉寂,无论他说什么棠棣都无法再听进去,于是只能期望他能独自一人冷静一下。
*****
酒宴,棠棣是熟悉的,就如同他所熟悉的他所演奏的曲子。
那种杂吵,荒淫的酒宴是最为松懈的。况且又由于是在户外,所以周边更是没有护卫,没有提防。何况,谁会提防一位穷途潦倒吹萧谋口饭吃的乐师呢?
棠棣冷漠的看着早就醉得东倒西歪的景靖纪与昭楚合,他知道他的时机到了。
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混进了景靖纪举行的酒宴里当乐师,由于昭楚合与景靖纪平日交往甚密,棠棣知道他会有机会一起杀了他们。
匕首就藏在棠棣的衣袖里,棠棣会抽出它刺进这两个罪恶之徒的心脏。
棠棣是从其他巫觋口里知道那晚糟蹋女嬉的两人身份,知道身份后,他也明白了为何太祝一直不肯告诉他。对于如此有权势贵族,身为弱势的确实是不能做什么,甚至付出生命也未必能复仇。
棠棣迟疑过,他隐隐想到了辛夷,他曾经不畏惧死亡,但现在他有所顾虑了。然则当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棠棣彻底的绝望了,他憎恶自己,憎恨这样的血统,为自己竟是辛夷的兄长而几乎疯狂。他渴望毁灭,这一切对他而言完全是场梦魇。
在那灯光绚丽,光怪陆离中醉倒的主客,并没有人留意到一位乐师以掩耳不及之势冲向了席位。棠棣的匕首刺进景靖纪的胸膛的时候,景靖纪一脸的茫然,他对上棠棣一张冷戾的脸,一口血从嘴角流出。
不知是否是跳舞的舞姬先发出了尖叫声,随即酒宴一片的混乱,人人四处逃窜,几案推翻,酒与食物撒了一地。混乱声过后,最后是一片血光。
当昭楚合试图逃跑的时候,棠棣揪住了他,狂暴的将染血的匕首猛烈的刺进对方的胸膛。
血液在沸腾,脉搏在狂张,棠棣那冷戾的眸子里,有着嗜血的欲望。
身边的每一样事物都显得如此的不真实,昭楚合倒在他的脚下,鲜血不停的流,他的身子在抽搐,然则已经说不出话。而几步之遥,景靖纪已经断气身亡。
终于,有护卫赶来了,他们制服了棠棣。
在争执中,棠棣刺伤了两位护卫,他的身上也受了伤,一身的血,分不清哪些是别人的,哪些是自己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在棠棣倒地昏迷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辛夷悲痛欲绝的脸庞,泪水从他那苍白的脸上划落。
辛夷,对不起,请原谅我……我……
因失血过多,棠棣昏迷了过去。
*****
捆吊,鞭打,烙印,火与血。棠棣被折磨得不成人型,他奄奄一息,遍体鳞伤。
他下的是死狱,事实上等待他的将是车裂。对于敢刺杀贵族的奴仆,刑法自有其残酷而不公平的规定。
当天亮后,消息传开了,这样的事情是鲜有发生的,事实上是无法想象的,无论如何都是需要极大的勇气与愤怒。
陷入昏迷之中的棠棣,仍旧被吊着,他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但他的精神力量已经无法胜过他所受到的折磨下,躯体的伤害与体力的消耗。
死囚狱里的执刑官有着人性最为黑暗的一面,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施与痛苦,漠视他人的死活,甚至能在实施酷刑的时候感到强烈的快感。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一把鞭子,一把剁刀。
仅是一夜之间,血肉迷糊的棠棣出现在了楚厉王的面前。
楚厉王站在牢栏外,面无表情的看着牢内被高吊着的棠棣。他的身边哈腰着一位满脸横肉的狱司。
眼前的血肉模糊的年轻男子,楚厉王有其印象。那是他的儿子,棠棣,一位禁忌之子。
在他抱着太师离开神殿时拦阻他的就是这个十分年轻的男子,几乎是由太师抚养长大的孩子,却有着与他年轻的时候相近的性格,蔑视一切又不受约束。这个人,确实是拥有他血脉的人,他的儿子。
然则楚厉王对棠棣并没有多少感情,他一直是个无情而狂妄的人,没有什么是能让他在乎的,或许有,但那是他唯一在乎的,想得到又得不到的一个人。
“放下他。”楚厉王的脸上没有表情,但声音却冷戾无比。
狱司赶紧让手下将棠棣从吊架上放下来,他虽迷惑为何楚厉王会到这里来,对这样的一位死囚感兴趣,但却不敢迟疑。他畏惧楚厉王,每个人都畏惧他。
死狱对楚厉王而言有着深刻的记忆,十八年前,太师就曾经被关于此,他残忍而无情的折磨他,甚至薰盲了他的眼睛。充满血腥味与霉味的死狱,是楚厉王所不愿到达的地方,这里有着太多鲜明而他不愿想起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