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啊?「没有……没有系上绅带。」
「绅带只有一条,在我身上。你用固定绳学,就可以了,族里的未成年人学的时候也是一样。」
望向他腰上的衣带,不自觉又是目不转睛。却听他低低「哼」了一声。符希抬起头来:「只有一条……族里那么多长辈……没人……没人留下来吗?」
「你不必又打他们的主意。」再度背转过去,「绅带生死都跟着,不会留下。」
生死都跟着……我、我好像做了一个很严重的要求……「呃,哦,嗯……第一次穿上怀衣呢,真的跟文献纪录上画得一样——咦……?」把目光从镜里的自己移到镜里的他:「不一样……我们穿得不一样……」
「……」
「我最外面的这一层,是右衽……」
「右衽是正确的。表示心情愉快。」仍然背对着讲解倒很仔细,「这是礼貌。让大家都知道你心情不好是不礼貌的,因为会干扰到别人的心情。」
「所以……」
「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结束。」始终没再转过身来直接推门出去,「把衣服折好,可以走了。」
所以你的心情,一直不好……
怔怔站着看那扇门板,不知多久。终于醒来的时候,
「等一下,你不能这样就走,我不知道怎么把衣服脱下来啊——!!」
***
担心昨天惹他生气,悄悄记得要看衣襟的方向时,但见他在怀衣外面罩了一件长褂。把领口完全遮住了……记得文献写过这叫作「掩」,是博物馆唯一曾经购得的层云服装;却原来是这个用途……
外观上看来仍是平平稳稳。身前缓缓展开四幅布料——全部都是黑色。
「层云的传统纹饰,通常经过两层抽象的过程。第一层是形貌本身的抽象。这是『夜晚』。」
乌黑一片。
「这是『长发』。」
乌黑一片。
「这是『煤』。」
乌黑一片。
「这是『炭』。」
乌黑一——「等、等一下!」
「你想问差别在哪里?」
「我可不可以……」盯着博物馆里一件都没有的织品:「拿起来仔细看一下?」
「请。」
黑里交织各种高彩度低明度的颜色,同时又加深了混成的黑,这是夜晚;平直细长排列整齐的丝状随着布料转折发出缎光,是层云族青年的黑色长发;黑沉沉光泽黯淡,不规则的小块状织法,原来煤纹是这样啊……「咦、这、这是……这是炭?」
从圆的中心向外辐射,米字状的织纹。
「炭……」伸手比划:「不都是一支直直长长、如果品质好还会很硬?这个还比较像……嗯,汐族或藻族的,菊花纹!」
什么一支直直长长硬硬,「这是炭的横切面。」
「啊,原来如此。」
轻轻捧起布料:「东西在夜晚和白天其实没有任何差别,但是人眼看来不同,从而在心里产生迷惑恐惧。这一点跟『疑心』有同样的性质,所以这个纹样的意义,就是『疑心』。」
诠释方法还真曲折,完整地在笔记上记下。
「层云族人未成年的时候头发是剪短的,不替照顾自己的长辈增添麻烦;成年礼后自己为自己负责,就有权利把头发留长。因此,这个纹样的意义,就是『成年』。」
望向对方的长发,符希出神点头。层云族所有的亲戚只分「长辈」或「晚辈」,平辈则是全部称作「金兰」。孩童通常由生母或生父——如果能确定的话——中生活比较优裕的一方养育,监护人也仍只是「长辈」,没有特化成为更亲近的称谓关系。要是监护人过世,很自然地会依照研究者们还不清楚明白的机制轮到另一位「长辈」接手负责——「那意义为什么不是『负责』?」
「——」轻轻咳了一声:「嗯,长发跟成年还有其他的关联。」
「什么关联?」
「……煤是天然的能量来源,炭是人造的能量来源,所以煤纹表示『天生的才华』,炭纹表示『后天的努力』。嗯,我们看下一个颜色。」
放在方才四匹布的右边,黑色的不规则块状和辐射米字形。
「这不是……煤纹和炭纹?!」
细细揭起递送到他眼前:「你仔细看。」
左右来回,比较了超过十分钟,符希抬头:「能不能……借我,带回博物馆去用显微镜看?」
毫不犹豫还带着一丝恚怒。「不能。」
又比较了十分钟:「那……以后我把显微镜……搬到山上来看?」
「……这倒可以。」
符希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当终于看出右边的布料十支黑纱中会埋着一支红纱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
「这是『燃煤纹』和『燃炭纹』。虽然和单纯的『煤』与『炭』差别细微,涵意却有很大的不同……」轻轻一顿:「燃煤纹表示『一见钟情』,燃炭纹则是『日久生情』——」
符希决定明天一定要把显微镜搬上来。
***
不太早起来赶上了打卡,忍不住先把昨晚的纪录又看了一回。白天不知怎就过了,匆匆把显微镜搬上车固定好,远路也不知怎么地就到了。
仍然穿着「掩」遮住了领口,他脸上没一丝表情,说。「已经有一天可以练习,把怀衣穿好,然后叫我进来检查看看。」
衣服又不准我带走,哪里来的一整天可以练习啊……要不是他把衣服按照顺序排得整齐,说不定连里外层次都会穿反。
「一次就能学到这个程度,你还挺有天分的。」
「不是煤纹是炭纹,我每天都复习自己的笔记很多次,那天脱下来的时候,每一层我都作了详细的纪录呢!」
背转身去。「我是指跟刚学着装的幼童比。」
「我——好吧,那你就把我当成未成年的幼童什么都不懂,仔细地教我!」
「……」平复之后方才开始着手调整,「怀衣和心情密切相关,拉这两条带子的时候要心平气和,否则施力不一,两襟就不会对称……」
「你也没有拉平啊,我拉得还比较平——」
「……哼。」低头下望,只看到他的黑色长发:「下裳『跋』的九个摺虽然下缘分开,但是顶端要叠在一起,容易行走,也会比较,好看……你显然未曾使用固定绳和固定夹,所以每层领口不能适当地显露出来……」
「固定绳和固定夹都会拆下,我从完成后再脱衣反推回去实在是学不到。能不能再教一次,固定的方法?」
「……」
「拜托你,只看一次我真的学不会——」
终于说,「你把最外面的『章』脱下来,留第二层『显』。」伸手系结,「然后穿上『章』,固定好后从袖口把固定『显』的绳结拉开抽出来……你自己试试看……不是这样……不对,你打的这个结太牢,不可能在看不到的情况下保持上层平整而打开……不对……」
方向相反太难学了,「你能不能在你身上打一次给我看?」
「……」
看他直直站着毫无反应,符希小心问,
「不可以吗?」
「……可以。」
又是背转过身,除下长褂「掩」和最外层「章」,好见外啊,就是不让我看现在是左衽还是右衽就是了……两层衣料落在地上,符希抢上几步站在背后,隔着右肩低头看他固定绳的打法——
「你干什么!」
被一个肘锤敲中胸腹,符希捣着跪在地上答不出话来——到底是谁说,层云族不喜欢武力、层云族非常文雅的啊……这就叫做尽信书不如无书吧,田治博士……我……我被我害死了……我……「我只是想看清楚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