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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页

 

  ——学弟说龙会冬眠,信口乱讲总算也还不太愧对所受的教育。

  以民族学的眼光看,龙是部族统并时的组合性族徽。「非常古老,非常原始的抽象化程序制造出来的象征……」什么样的抽象观念自远古便开始存在,如果换作主流民族,符希毫不犹豫地会说,龙是善变难测的巨大力量,「龙就是权力。」

  ——可是,层云是那么一个彻底个人主义的文化,从来也没有领袖这种身分存在。权利或许十分看重,权力却大概不会有多少施展的空间。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像权力般抽象无形但又易于了解,古老原始而永恒存在,幽微隐没见首不见尾、偏又纯粹阳刚?「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



  陡然倒抽了一口冷气,猛一下坐落椅上。

  跟权力一样古老也许更加古老,「情欲……」

  ——属于男性的情欲。

  「……青……龙……」

  文献中的诠释错杂来去地浮上脑海,连双龙交泰,翻天覆地的传统壁画都难以控制地想了起来:龙极淫、虹霓主内淫……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

  「……青龙……帘……原来表示男同性织吗……」



  ……所以,那个一定是女性悬挂的朱雀,就是女同性恋喽……麒麟送子……白虎孤骞,是……独身还是自恋主义者?!玄武……双性恋者,或者,多P?

  倏地冲上键入查询,把田冶博士的论文叫出来。黄色麒麟百分之二十一、黑色玄武百分之十九,朱雀百分之二十八、青龙百分之二十三……依照族群遗传学迅速心算,「粗略估计生育女性仅有二成到三成,即使放到最宽,也只有百分之四十——」

  这就是……层云人数稀少的原因……?符希想起曾经选修的演化课。「繁衍后裔乃生物本能」是一种倒果为因的说法。不产生子嗣的生物是可能在自然史中屡屡发生的,只是不容易存续到现在而为我们观察得见……不产生后裔对生物个体往往有利无害……

  「……原来……」

  研究瓶颈的一大进展,可是符希脸上一阵一阵发冷,自己知道一定全无血色。

  青龙帘……坟中那个可以称呼真正的名字的,男人……

  那天……那肘锤敲中,「唯一可以使用暴力的时候,就是对付性骚扰」……

  全身扭曲跪落下来,科学家并不尖锐的指甲深深割进手心里。原来……你跟那个人之间真的是这种感情……原来……

  「原来……我……我是个色狼……」

  「学长!!你怎么了?!」忽然打开门闯进来的学弟,从声音听来显然极度惊吓。用力试着把符希从地上拉起来:「你真的气得那么严重哦,学姊叫我来道歉,歹势啦,我随便乱讲的……」

  「不要管我。」

  「……真的吗?」——冯周果然撒手不理,出去时帮符希把门落了大锁。「卡。」

  ***

  伏着到了五点仍然站起,上山,小心地跟他保持肢体距离。

  不要再让他困扰。

  而他,也再度开始穿「掩」了。

  ——符希知道这不是因为转寒的缘故。

  时序近冬,连层云山上也开始干燥起来。符希的手原本就是什么都做的粗糙,这几天织布的时候,益发常把丝线勾毛了。和研究织品的出家人(符希还是不曾记得对方到底叫作什么法号,电子信箱地址上众香风格的国际语文拼音,更加是全然违背发音原则地难以揣摩)通了邮件,专业的建议是买些羊毛脂(符希承认自己完全不了解对方戒律的标准,从看到亲手缫丝时开始):「别用手套。你的指尖要感觉到纱线和布料才行。祝好,勇猛精进。」

  看着羊毛脂想着绢每天荆棘丛中来去,同时也帮他买了一罐。

  沐浴或洗手过后,仍带水气时施用,从未用过的「药物」完全按照说明书,指尖指腹,手心手背,手腕,手臂。忽然一边想起,

  他,也会这样使用吗……

  如果帮他搽抹……

  指尖划过自己的手臂,竟然一阵战栗。

  「啊……」

  再度洗了澡再度搽上羊毛脂,整晚都不敢跟他视线相遇。他会怎么想呢,会更加瞧不起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这样呢……

  绢低着头,和平时一样寡言,夹起一块煎鱼放进符希碗里。

  同样低头,盯着他长长的衣袖慢慢收回,和,野外求生专家的手,「羊毛脂……」

  「嗯?」

  他抬眼望来,符希禁不住的惊慌:「羊、羊毛脂……用了……吗?」

  一瞬间侧了头,回答若有似无:

  「……用了。」

  符希觉得煎鱼的火把他的脸烤得红了,冬天实在太过干冷,应该……替他搽在颊上……啊啊、用力摇头收摄心神。「……手上……手上搽了油脂,煎鱼的时候……火、火会不会延烧上来?」

  「……」

  我问的是什么笨问题,赶快把碗端起来吃。鱼片咬了一口,忽然想着。

  这是他烹调的,带着他的手泽……触碰了唇和齿、舌尖和,全身……

  「呜、咳咳……呜呜……」

  他递了水过来。「……口味太重?」

  「不……不是、咳咳、没……没有……」

  住得这么近,每次想到反正成人房是不可能踏进的地方,符希就觉得幸好,真不幸。

  匆匆吃完逃回织布机前,超越了专心和努力,投进那个世界里。为什么我会这样呢,只要还能够每天见面就非常高兴了,当初一心这么想的,现在却自己伸手破坏——他如果知道会怎么想呢,会恶心吗,会觉得我莫名其妙吗。

  虽然一边这样想,仍然搽了羊毛脂,把指甲剪短修平。看见自己的嘴唇干燥粗糙,于是也涂在上面。

  不想让他刮伤,即使他不脆弱,即使在想像中。「……你说,」事隔一天,他忽然开口。「烫伤的问题……」

  啊,赶忙抬起头来,「烫伤。」

  「……是很基本的,」左手捋起右手衣袖,典型的厨师油溅旧伤群。「要做就不要怕伤。」

  好严重……符希凝视,不知觉伸手想要抚触,一抬指立刻惊觉放下。「治疗……了吗?涂了伤药?」

  「咦……都是以前的,早痊愈了。」

  「……」鲜明的白色疤痕群,嵌入肌肤的边缘锐利。有直有横,大者超过一寸,小者正如油星,有些在痊愈过程中拉紧向内凹下,有些相反地些许突起。符希想着,这才想到。

  我一直想着我喜欢他,原来是喜欢自己罢了。

  每天想着自己喜欢他的苦,却没有真正想过,他现在遇过哪些辛苦,他以前遇过辛苦……辕……先生……过世之后他心里想些什么,现在心里想些什么……

  「绢……!」

  「嗯? 」

  「……今天……你过得好吗?今天……发生过哪些事呢?」

  虽然,对他好,其实是对自己好。

  想要他感觉,想体会他的感觉。希望他会高兴,希望他的愿望能够达成。那么我也就会高兴,那么我的愿望……也就达成……

  一片龙鳞瞬息万变。丝线凌乱而细致无比,只有恋人特有的偏执才能那样,无止境地入微。

  「今天你过得好吗?今天发生过哪些事呢?」

  虽然已经这样想了,然而不时织着织着,忽然会浮起心上。他和,坟里那个人的,帘子——突然间失去一切忍耐想现在就去跟他说,对不起,我不能帮你织了,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织。——可是,想到没有人帮他做这件事,又说不出的心疼不忍,仍然不断继续,连带着一起织进所有的躁闷和怨气。胸口重重起伏,虽然吐了气却呼不出那股郁结,常常想要发足狂奔,夺门而出。实在痛时,很想把手掌往纺锤上用力砸下,对准那尖锐,从两根掌骨和筋脉血管之间穿过,嵌在里面;或者是,系着线的针头,刺过手掌,慢慢地缝成一条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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