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希大喜过望,也许笑得比他更开。「啊,你喜欢这个笑话?!那我以后常去请教乐学长——」
缓缓摇头:「我不喜欢。」
——却仍笑着。
……原来,你的笑容还是拒绝。
想要重复见到那天的笑容,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吗——不只四处访来的笑话,也包括当时的小白菜?
都只是,礼貌上不要让我难过……
「……你说我,只讲今天的天气。」略略垂眼,遮住了那笑容不知是否改变:「我……嗯,一天当中,衣服换来换去,太繁琐了。」
这个安慰也太勉强,天气不是才最会变来变去吗……
「也许等一下我的想法又会改变,但是现在……我觉得,这样就好了……」
嗯,我不会,再用不好笑的笑话吵你了……
「以前,我从来不曾觉得,衣纹不够。」
我知道了。颓然站起默默收拾碗盘,背着清洗,扔掉多余的小白菜。
「……」
——果然还是该穿左衽的。
看着那背脊,绢想。
还来不及全部淹渍完毕,小白菜就被菜虫吃空了。它们只留下满地叶脉。
和那一把葱。
之前就感觉到符希……博士对葱有种莫名的敌意,所以我一直没去煮它;然而小白菜罹难之后,那敌意似乎更强了。
仍然穿着今天天气很好,绢想。
葱也已经烂光了。就算是小白菜,还说每天要送三斤,两个月来,他没再带上山过。
今天,也不会吧……注视天边,这个季节天色一暗,就是他上山的时间了,不必着急。我且静心,现在多想无益。
日光又减了一层,每天这样忽喜忽怒,也该好好节制,难道真要把所有长辈的衣纹都翻出来使用不成。
这是暗了吗,还是天际仍带一丝微妙的彩霞余晖?
应该还算不得暗,虽然第一颗星已经升起。
好像不得不承认是黑了。
提灯在山路来来回回陆续看了三趟,电话也把收讯状况来电纪录信箱留言检查了十一或十二遍,无论怎么翻怎么看,班表上面都没有突然出现写着今天要加班。
会不会在山路之前的路段,出——不会的、不会的!应该是……是……他是在生我的气吗?
终于自己把晚餐吃了。
是气哪一件事呢,再也……无法忍受我了?
他的电话始终是关机,急急地在进入留言之前挂掉,到底是为什么,不想留下纪录呢。
这回一直走到了山脚下还到了外面一点儿,第五次从山路回来,踩着辘辘滚动的碎石,他现在在哪里,正在做什么,身边有什么人,心里想着谁——
「……去死……」
吓。倒抽一口冷气。捣住喃喃的唇,我、我在说什么……
我……我竟然……诅咒了一个人!!
双手合十单膝跪下,天地百灵,我随口乱讲,你们千万不要当真啊,我不是故意要……诅咒……我不是故意要诅咒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
「……算了,」拂拂前襟站起来,「反正、反正我也没信得很虔诚。」
走了两步,回头看看。
刚才最靠近面前的,是以顽固著称的严石灵。
「……」
再度走回去合十跪下,「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你真的不要去对那个……不知道是谁……做什么哦……」
揭提衣摆起身时,铃声忽然响了。
非站非跪动作到一半,匆匆忙忙差点按错了键。「绢!我!……嗯、你现在在做什么,吃饭了吗?」
「我现在……」——我现在在想办法取消杀人委托——「我现在……」
「绢……不喜欢电话吗?每次接起来,声音都不太自然呢……」
我现在、我现在在、「晚、晚餐……」
「对对,你要赶快先吃哦!不要等我,会太饿……我们今天开热带雨林联展闭幕检讨会议,拖了好久,我一直一直想着要打电话跟你说……刚刚会才结束,我赶快冲出来……等一下还有个什么庆功宴,又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你会不会生气?都不说话——对不起,我真的真的满心想着要赶快告诉你的……」
「没、没有……」……满、满心想着、一直一直想着……「你、你好好参加宴会……」
「我没有想参加啊,我想赶快回山上……每次宴会大家都很无聊,面面相觑,就硬是不能走。开会也是啊,哪来那么多议题讲个没完,眼睁睁看着五点到了……部门之间的报告彼此又听不懂,我看连馆长自己都受不了——喔、好、知道了、对不起、我马上到——组长叫我了,我得先走,你……你赶快吃哦……」
「好……」
……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相同的冲击强度,要哭还是要笑,僵直按掉电话。为什么会这样,这下该怎么办。
「我、我……」
我……
「我诅咒了我自己啊……!!」
第四章 「抒」
萧博士,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
陆博士你请说!
上回你在全馆整合研讨会的演讲……为什么试管会繁殖呢?
这——不、不是的!我们只是用试管来作繁殖和老化的模拟实验!试管的损坏相当于老化;如果每过一个时间周期没有损坏,我们就视为还具有生殖能力,添上十支试管当作它的后代。最后清点各年龄的数量,这样就可以模拟生物族群的状况!
哦,我懂了……那、那试管是怎么繁殖的呢?
……
学门迥异又互不熟识的几十个人要坐在一起吃一顿太长的饭,如果不想鸡同鸭讲或者相对无言,在典型东方的茶米合众国,好像只有一种做法。
我敬你!
干了!
「学弟,你姓符是吧?」记得符希的名字、符希却不记得他名字的学长举杯:「来,符学弟,干!」
学姐为什么要把我抓住抢着到这桌来坐,符希端起杯子,五点已经过了三小时二十八分,一秒一秒越来越晚,为什么我还要坐在这里,「谢谢学长。」
「咦、你哄我、这颜色根本就是果汁嘛!」
「……呃……学长,我等一下要开车,」——还是想不起对方的姓,说到等一下说要开车倒是精神一振——「嗯、我等一下开车!不能喝酒!」
「啊,这样不够意思啦,谁不开车啊?还不是照喝!」
真的,其实以前的确不曾把喝酒开车的事放在心上。本州民风就是这样,连酒后驾车的法律订立都没几年,相关宣传根本才刚起步——可是,最近好像真的比以前还要怕死,也不晓得是为什么:「我等一下要开山路!真的不能喝。」
「山路……?」
华学姊满面微笑插进来:「是啊,他要在山道开车,千真万确。黎博士?」举杯和对方干了一盏,提高音量:「噢,说到他,很拚唷,每天都来回四个小时,用私人时间上山做层云族田野调查。尤其是层云族的民族织品,累积了很多成果呐!」
黎博士脑海中浮现出一片乳黄腻白,「民族脂品」?」
「对呀,他的领域主要在织品,发表过很多论文哦!」
是很感谢学姊替我挡酒等一下可以开得快些,可是说得这么灌水膨风,我的论文实在没几篇,离「很多」还不知道多远——
「哦?」
一个不熟悉却一定认识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对织品有兴趣?」
为什么是现在,现在一点讲的心情都没有,「我——」
学姊在背后向前推:赶快回答呀,你不是最喜欢吗,馆长问你呢。
「——是,我主要把注意力放在民族织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