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蓝濯彦半侧了头,对上一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眼。
“那根银丝到底是从哪来的?怎会无缘无故附在你身上?我可不信那只会扮作狗儿咬人的小妖会有这么强的功力。”蓝濯天拖长了声调,半是调侃道。
“从哪里来的……又为什么会附在我身上?”蓝濯彦讷讷重复着蓝濯天的话,缓缓道:“我也不知他究竟是什么、到底从何而来啊……”是他,而不是它。
“罢了,你我在娘胎中本是一体,你骨子里的倔强执拗别人不知,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蓝濯天翻起眼去,摆了摆手,一把拉过蓝濯彦的手腕盯着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不想说,我当然不会逼你,不过你自己总要小心留意,只靠白天一副护腕遮着瞒不了师父太久。”
“我知道,你放心。”蓝濯彦点头,抬手揉了揉蓝濯天的发丝:“该报的恩,我们早已报了。总有一日,我会带你离开这座阴宅。”
“嗯,我相信你。而且我也一样……”蓝濯天捉了蓝濯彦的手,在温热的掌心中摩蹭着自己的脸颊,“濯彦,总有一日,我会将你送离这座阴宅。”
这话说得清清淡淡,好似平日二人独处时撒娇的戏耍之言一般。但就如同他从来瞒不了她任何事情,她的心思同样骗不过他——
“濯天,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唯有此事,绝对不能任性而为。”蓝濯彦皱眉,托起濯天的下颌,望进她比自己多了几分精灵古怪的眼中。
“你也答应过我,少皱眉,不皱眉。我不喜欢你皱眉,看到你皱眉就好像看到镜中自己皱眉,只有一个字,丑!”蓝濯天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口中蹦出一串话来。之后,懒洋洋打了个呵欠道:“我今日也倦了,想睡了,你也早些回房去睡了吧。明日师父回来,还不知又有什么劳心费力之事要我们去做。”
“好。”蓝濯彦点头应了,又见濯天冲自己慧黠一笑,才放心走了出去,小心将门掩好,来到院中。
不经意间抬了头,却发现一弯冷月不知何时从浓雾之后探出半张脸来,盈盈地笑着。
清丽,锋利,带着它特有的森寒讥诮。
那妖怪究竟从何而来?他说的‘血魂’又是什么意思?
心念悠悠浮动,左腕蓦地一阵烧灼。不痛,但炽烈之感已在那一刹那深入心坎——
如果你想见我,就自己来找我吧……你该知道,如何寻到我的踪迹……我的血魂……
低沉的嗓音随风荡起,丝丝入扣,侵入心脾,恍如魔咒衍生铺陈,魅惑人心!一下一下,时快时慢,拨弄着埋藏血肉深处的那根心弦,好像被世上最锋利的刀以最温情的方式切割而过——
“!”蓝濯彦深深吸入一口早春深夜的清冷空气,按住心口。
他不喜欢最隐秘之处遭到外力撕扯却无法抵抗的感觉,世上也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感觉;谁愿意自己的心被操控在他人手中?只要大权在握,人就会心安,踏实;倘若让别人夺了去,自然便只有焦躁烦郁了。
“可恶的妖怪!”
终究,蓝濯彦还是挨不过这般温柔得连风影都难以捕捉的挑衅,转头回房取了‘血魂’在手,一纵身,放任自己寻着那狡猾邪肆的牵引之力去了。
身后,扬起一片红云,寂寥惊艳,狠狠晃痛了那弯冷月的眼!
人类有心,因此生七情六欲。
妖怪同样有心,所以亦有喜怒哀乐悲恐惊。
这夜,宇文刹的心情同样不好。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最讨厌啰嗦唠叨。只可惜,身旁那紫衣妖怪还要嘴碎不停——
“刹,听我一句劝,杀了蓝濯彦,早除后患!”
“紫翊,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听你胡言乱语。”宇文刹起身,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
“刹,你该知道,现在我并不是在与你开玩笑,更不是胡言乱语!‘血煞’也不是平白编造出来危言耸听的传说!”那唤做紫翊的妖怪急了起来,一把扯了宇文刹的袍袖,执意不肯放他离去。“阴阳双生子先天本就是一团精气凝聚而成,男为阳,女为阴;‘血妖’若是遇上阴阳双生子,性相异者为‘血魂’,性相同者为‘血煞’!‘血煞’一日不杀,对血妖来说便多一日凶险!你不杀他,他必定害你!”
“害我?如何害我?亲手取我性命吗?既然如此,又与‘血魂’有什么区别?”宇文刹半眯了一双狭长凤目,冷然发笑。
这一连串反问,立时堵得紫翊哑口无言。半晌,才敛了两条弯细长眉顿足道:“至少‘血魂’不会无缘无故主动害你!血妖不同于寻常生灵,并非阴阳交合怀胎而生,而是天地灵气孕育而成;说血妖注定死于‘血魂’手中,也不过是仙界那些瘟神借故以姻缘束缚我们寿命的一个法子而已!‘血煞’则不然,他天生与你性命相克,不是姻缘,而是孽缘啊!”
“孽缘也一样是‘缘’。既是牵绊,便在劫难逃。何况,我根本没有想过要逃。我已经对你说过,就算他不是‘血魂’,我仍会被他所吸引!你别再劝我了,我认定之事不会轻易改变。”宇文刹说着,抬了臂一拂袖,面前雕了青莲的木门顿时应声而开。
“他不是‘血魂’,而是‘血煞’!”紫翊几乎嚎叫起来,尤在兀自挣扎,不愿放弃。
“对我来说,他就是‘血魂’!我的‘血魂’、我的姻缘都是他……”宇文刹出了紫翊临湖而建的竹楼,足下一顿,使了一个咒术,飞身而起:“我走了,你还是想想如何不被彤云那悍女抓到拆吃入腹吧!”
“她不是什么悍女!只是我还不想完全将性命交付在他人手中而已!”紫翊追了出去,腾空而起,直至湖心才赶上先行一步的宇文刹。
“你不在家睡觉,又追来做什么?”宇文刹回头瞥了紫翊一眼问道。
“我不放心!我怎么知道你是要回你的妖窝,还是要去找那‘血煞’?千年前你与我一同孕育而生,也可算做兄弟;倘若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独剩我一个岂不寂寞无聊?”紫翊紧随不舍道。
“我可没有说过我要回家。”宇文刹哼道。“我留了一条‘情线’在他身上,本以为不出三日他一定会主动前来找我,谁知空等了数天也不见人!如此也罢,他不来找我,我去找他也是一样!”
“你去找他?他在国师府中,你就不怕遇上蓝老道?”紫翊闻言,又是惊呼连连。
“我自有办法诱他出来见我——”
稍忽间到了静月湖对岸,宇文刹正欲答话,却突觉一阵冷风拂过,似有一股浓郁腥气正从风都城中飘来!
月黑风高,杀人夜。正是孽障出没,群妖乱舞之时。
但初氏立国以来,极少有妖怪伤人之事发生。因为风都有蓝凌仙君护佑万民,妖怪们都怕杀不得人,反而被他所杀。
可是,妖怪不敢出来祸人,却有某些贪婪的人类偏要自己祸害自己。
月黑风高,正好谋财害命!
“野兽伤人是为了觅食果腹,可你们是人,何必抢夺钱财之后,还要杀人剜心?如此狠毒,简直禽兽不如!”
一声叹息传来,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切切。惊得那暗巷之中几名打劫过后正欲分赃的凶徒浑身一抖,凶器啪地落在脚下,个个惨白了前一刻还狰狞可怖的脸,颤巍巍道:“谁、谁……是谁?要是不出来,可、可别怪老子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