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痛?为何怒?为何痛?怒从何来?痛又从何来?
他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竟胸口发闷,心下砰动陡然加快,急得如同擂鼓一般,焦躁难安。他平日本该是个清冷沉静之人,即便挥剑斩杀妖怪时亦心如止水,没有一丝多余的撼动。唯有他,唯有这宇文刹,好像生生插在他心上的芒刺一般,不能想,不能见,只要想了、见了,便会莫名烦郁!
妖术!该死的妖术!他一定是被妖术扰乱了心神!
思及此处,他开始竭力挣扎,那妖怪却又在瞬间看清了他的思绪:“这不是妖术,血魂,我未曾对你施展过任何妖术,你分明已经心动,却还不明白吗?这是情!是两心相吸相缠的情!”
“情?什么情?为何我要对一个妖孽动情?”
蓝濯彦冷嗤一声,待要运力催动咒术逼那妖怪放开自己,奈何对方动作仍是快上了三分!他方才强行脱出右手,宇文刹已用力反扣了他未及挣开的左腕,紧紧别在身后,手臂顺势揽在他的腰间,空出那掌按向他的脑后,不由分说将那一双恶毒唇吻吞后个干干净净。
任他如何凶狠暴戾以对,终是摆脱不得那如影随形的唇舌,更摆脱不得那令人慌乱失措的温存缠绵!
慌。他并不害怕,只是发慌。因为他不仅无法反击对方,更加无法掌控自己,对一个人来说,最可怕的并非周遭布满强敌奸敌明敌暗敌,而是对敌之时竟控制不了自己,倘若如此,面对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死路!不!休想——休想我坐以待毙!
心念动时,口中已充满了甜腥之气,一缕鲜血自唇边蜿蜒而下,蓝濯彦猛然清醒。终于……醒了,醒了,也惊了。那血,根本不是宇文刹的血,而是他自己的血。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在刺痛中清醒过来。适才的一切仿佛一个不着边际的噩梦。血魂横在桌案之上,根本从未出鞘,他也未曾割破过自己的左腕,那妖怪更不曾出现在他面前……
是梦。这梦,究竟来自何方?
呵呵……捕捉到了蓝濯彦那一瞬间的茫然,造出梦境之人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得意。
濯彦不识情、不懂情。即便他所面对的是与他因缘天定的血妖,就算动了心,却仍动不了情。因为他早已无情可动。世间常人之情在他心中皆是空空如也。就是对同胞妹妹濯天,他有的也不过是血缘牵系的本能。他不会动情,更不知如何用情。就在出生之时,他的情弦早已被掐断、枯萎。
蓝濯彦,他注定一生要做个有心无情之人,做他手中的一柄剑!一柄助他早日脱离这红尘俗世、登上天庭的利剑!只要成了仙,脱了尘,他也再不会有这般揪心之痛!
……一缕清风拂风,浅吟低唱,伴随着阵阵蝉鸣。旧时那伤心的景、伤情的人,仿佛又回到了面前……
我叫天婵,初天婵。
天蝉?天上飞来的鸣蝉吗?
不是鸣蝉的蝉,是婵娟的婵,天上婵娟。
第七章 一滴血的失算
一滴血,一次失算。
蓝凌失算了。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失算在一滴血上。而且,已是他第二次因血而失算。
他的第一次失算,失在初天婵,失在他的血魂。就在那对他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的百年之前,那个他用尽了百般心思去爱慰的女人背叛了他,只背叛了一滴经血,为了与另一滴精血结合,孕育出一个纯粹属于人类的生命,继承她的江山。从那一天起,他才真正成了魔物,成了一个一心成仙、残忍无情的魔物。而在那之前,他也只是一个妖,一个如同宇文刹一般痴心的妖。
而他的第二次失算,失在蓝濯彦,失在他那柄无情的“利剑“。原本他那一卦算得可谓精准无比。他早算出了这对奇迹般出生于妖腹的神子会与千年血妖产生牵连,而真正牵绊其中的必定是那男娃。所以,他才当即掐断了他的情弦。
那时他恰好已经用尽各种兵不血刃之法杀了八百妖怪,几乎技穷;而千年血妖的魂魄却可以以一抵百,只要控制住男娃,等于不费吹灰之力多杀了百妖,事半功倍!
可是,他却万万想不到,在二十二年之后,蓝濯彦终于与血妖相逢,竟将一枚定妖钉打入了他的胸膛;其后,又不得不用自己的一滴血为引,替他将那钉取出。
更加意想不到的是,那妖会趁机将自己的一滴血过到了蓝濯彦的体内,令他有了一滴血中包含的那一点点零星情愫。这一点点的情愫虽远不足以温热他清冷的血,却终令他产生了一丝对“情”的迷惘。而他适才利用宇文刹的幻影所做出的那番试探,反倒成了一次恰到好处的刺激,令那滴血在蓝濯彦的体内沸腾了!
沸腾的结果便是,即使蓝凌已然收了法术,那妖怪的影子却依旧在蓝濯彦心中徘徊不去。
这本该是情,可蓝濯彦无情。因此面对这样的迷惘与不安时,突遭触动,他胸中升腾起来的也只能是躁动的怒火。终于,他再也难以忍受左腕肌肤之下阵阵骚动,那怒火便牵引着他,掀了锦被纱帐,重披血色红衣,又一次在月下追寻妖的气息而去。
杨柳岸堤,渺然寂静。
遥见衣袂随风,凛冽激扬。有那么一瞬,笼了空中一轮将满未满的月,好似血雾凄迷,美得锐利残忍,却又蛊惑人心。
或是,该说妖心更为确切。
宇文刹微笑,看着蓝濯彦一如既往般挟风带势,落在自己面前,翕动着那双狠毒薄唇,冷然唤出他的名:“宇文刹。”
至少,不是妖孽。
“血魂。”宇文刹满足地勾了唇角,吸进面前之人身上散发出的特有的馨香,血香。血妖永世抗拒不得的血香。上前却只掬起一缕乌丝,握在掌心,冷凝似水。“你比我所想的来得还要快些。”
“你来风都城中做什么?”蓝濯彦扬了眼廉望着宇文刹,目光如箭,好似要将他生生看穿两个洞来。
“要回我的妖珠。”宇文刹轻叹,竭力压抑着体内蠢蠢欲动的欲念。“我把它留在你体内,本是想多留一个拐你前来见我的借口。不过此时,却不得不提前将它拿回。”
“妖珠?什么妖珠?”蓝濯彦闻言,一双精湛瞳眸蓦然瞠大,凛了两道墨黑剑眉,右手已搭上了悬在左腰间的那柄剑,杀气毫不留情地滚滚而至!
欣赏着杀意浓烈的艳红美景,宇文刹只是背靠百年垂杨粗糙的躯干,将唇边的笑弧又加大了些:“你恼怒的时候,总喜欢瞪眼。瞪大了眼,反倒比平日还多了几分可亲可爱。”
话出了口,果见这傲到骨子里之人怒火又上升几分,竟就烧到了眼梢。悠悠一抹红,魅惑嫣然。
“我说过,我不是妇人女子,也不是前来听你胡言乱语的!”
“没有人会当你是妇人女子。我说你可亲可爱,只因为你在我心中。你是我心尖那一滴血。”宇文刹笑道,只叹造化不仅弄人,却连妖也要戏耍。看那人红袍皂靴、宽肩窄腰,昂然而立,比寻常男子还要多出几分气势威仪,可他偏就恋上了这刚健锐利的须眉之姿,一见倾心……
“一滴血?若不想那一滴血化为一柄剑,就立刻回答我,你的妖珠怎会在我体内,你究竟有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