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这倒真是有些意思。”宇文刹点了点头,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不知脑中正在盘算什么。过了好半晌,才道了句:“好啦,如此说来,便快快回去见你皇兄吧。这次,我们定要来个先下手为强,杀那蓝老道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冲初无修一弹指,立时将那他身破衣烂衫换回了镶珠带玉的华丽王袍,连他脸上那些脏污也一并抹了去,还他英姿俊朗、少年华贵的本来面貌。其后好好将他打量了一番,确定没有破绽之后,笑道:“准备好了,我送你一程吧。顺便,也好探听一下蓝老道的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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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太阳很烈。才初夏而已,太阳已烈得好似要将大地上的一切烤化,不给人同那些娇嫩花枝留下一滴滋润脉络的露水。
不过,即便如此,仍有一株花在骄阳之下开得正艳!一株娇悄雅致,又比寻常花儿多了几分凌厉高傲的菊。一株逆了节气、反季盛开的清凛墨菊!那羊脂葱翠相交的色泽,既别致又纯然精巧,透着说不出的风情。
风情,不错,就是风情。一个女子,总还是要有风情,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女子啊……
心儿动了,低垂下眼睫,蓝濯天抬手去摸自己的耳垂。确切地说,是去摸那一对翠玉耳坠儿。四五日前便去穿了耳,想不到第一个发现这个秘密的却是蓝凌。那日晚上,便叫了她到房中,送了这对坠子与她,说是为师为父早备下的礼,如今也到了该送她的时候。只是她反复犹豫,到了今日才终于有勇气戴出来。此刻身上虽仍是一袭俐落的短襟打扮,但总算是换回了女装,不再与男子毫无分别。
只可惜,这坠子才只戴上了一个,不知为何心尖突然一阵突突砰动,也说不清是疼痛,是慌乱,还是其它,手下一颤,竟将另一只掉在地上。慌忙拾起一看,倒是没有摔碎,可瓣蕊之间还是有了一道级细的裂痕,不再完美无瑕,仿佛是在预示着什么一般。
濯天握着那耳坠,皱了眉,下意识地自二楼望向窗外。不期然,一道白色身影匆匆闪过,进了园中拱门,快步直往后面院落而来。那反射了目光,明晃晃的一片银白正似一柄利刀,划伤了她的伤眼。
那是……是蓝濯彦?如同她自幼扮了男装一般,濯彦从小便是一袭血色红衣,从未变过。如今,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呢?
“濯彦!”她喊了一声,翩然而下,飘飘落在蓝濯彦面前。”濯彦,昨天一整日,你去了什么地方?”
这语气不似关心倒像质问。出了口,连她自己也觉不妥。好在蓝濯彦似乎并未在意,只是捉了他的双肩,直瞪瞪望了她道:“濯天,你还好吗?可还会觉得胸口疼痛,头晕脑昏?”
“头晕脑昏?什么头晕脑昏?”濯天一边反问,一边拨开蓝濯彦的双手,退后几步,皱了一双描画过的柳叶眉,状似思量了一会儿才道:“喔,你可是说我前两日着了风寒之事?你不在时,师父煎了汤药给我,已经不妨事了。”
“风寒?汤药?”这次,倒轮到蓝濯彦一阵发愣,又盯住一副娉婷之姿站在自己面前的濯天打量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因为,此时他尚不确定问题究竟出在哪一处;便是问了,以濯天此刻状态,恐怕也不会正面回答他。
只是他这一愣神,濯天立在一旁却也有了仔细打量他的机会,冷不防开口问道:“濯彦,你还没有告诉我,昨天一整日到哪去了。还有,这身衣衫看来似乎不怎么合身,是你的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穿?”
“这……前日夜间狂风暴雨,我被困在外面回不了府,又着了些风寒,便在一位朋友家留了一日。这衣衫,也是向他借的。”蓝濯彦答道。
虽是为了应付蓝凌早已想好了外宿未归的说辞,但要用来应付濯天却没那么容易……
“朋友?你在风都什么时候交了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也算不得是十分熟稔的朋友,只是年前狐妖为害时,曾救过一个书生,多少算做相识一场,他又非说一定要还了我这个恩情,因此——”
话说至此,已被濯天打断,“罢了,不必解释,这本来也是你的私事,与我无关。师父那里你也不必担心,他见你不在,也没有多问,只说你知道轻重分寸,就是偶尔出去了,也会尽速归来,他不想时时束缚于你,如此而已。”
蓝濯彦闻言,心中本想着理清思绪之前不与濯天过多争辩,一转念,还是多问了一句道:“师父此时可在府中?”
“师父去寻找四王爷了。昨日瑾王府中传出消息,说四王爷失踪了。所以,师父奉了圣旨,要在十日之内将他找回。”濯天答道,话语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叹息。之后,便不再理会蓝濯彦如何,径自转了身,口中喃喃道:“他失踪,该是为了那殷小妖吧?也不知,师父能否顺利找他回来……”
“濯天……”
蓝濯彦望了濯天背影,独自静立半晌,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转身回到自己房中,反掩了门,准备速速换下身上衣衫。
无论如何,他与濯天总算还有一个默契——两人都刻意对蓝凌隐瞒了血妖之事。或许是一种直觉,他不愿蓝凌知道那银色血妖的存在。便是纠葛,他也希望这纠葛只存在于自己与那妖怪之间……尽管心中明知这个念头来得莫名其妙、毫无来由,却依旧无法控制。
昨日替那妖取了定妖钉出来,运功消耗了大半体力,昏睡到夜间才醒。本想趁那妖怪熟睡之时不备,换回自己的衣衫早些下山,却遍寻不见,也只好作罢,仍旧穿了他的白袍,一路赶回风都城中。
幸好四王爷失踪之事分了蓝凌的心,他此刻大概也无暇对他顾及太多。而且此行去见那妖怪,总算祛了濯天身上的痛楚……
思及此处,蓝濯彦眉锋一凛,无意间却发现了此事的一处破绽。只是当时痛苦不堪,心下极端烦躁,竟没能立刻察觉!在那噩梦当中,他曾听到一句话:“你伤害宇文刹,就等于伤害她!”
他虽然无力反抗,但也十分清楚,那并不仅是一个单纯的噩梦,而是脑中被施了妖咒,为什么伤害宇文刹就等于伤害濯天?如今细想起来,濯天那日发作时,同样也是痛在左胸心口处,与自己一模一样!倘若依照那妖怪所说,他是血魂,与他同命,和他一同承受痛苦乃是理所应当,可濯天的痛苦又是从何而来?
“不!这些都是妖言,我不能被妖言所惑!”
猛地甩了甩头,蓝濯彦突然拔剑出鞘,对着自己左腕割下,打算先将那妖怪埋在自己血肉中的银线剜出!
杀妖之剑,锋利无比,轻易便划开了人类脆弱的皮肉,释放出其下流淌的鲜血。痛是一定的。只是,那痛尚未传至心底,一个声音已蓦然隔空而至:“血魂,我知你性烈,可你为什么连对自己也如此冷酷?”
“宇文刹!”
三个字划过蓝濯彦唇边,如同刀锋犀利。但未及挥剑,那妖怪已经落在他的面前,狠狠扣了他的双腕,一双眼直盯了他,闪出熠熠妖光。薄唇边唧了一个森然冷笑,笑中含怒,笑中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