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一直知道方唤天对自己有很多怨言,可是他从来不以为意,待他仍如手足。牧场的生意越来越好,方唤天眼看着义兄从曾经名噪武林的大侠,转变为家财万贯的商人,再看看一无所有的自己,积压已久的嫉妒之心再也隐藏不了。
“他说服了嗜赌如命的张木淮,又找来心仪我爹却被他拒绝而怀恨的齐远蓉,杜园一直苦苦追求齐远蓉不果,却在她利用下也成了帮凶。”
众人屏息听着云轩清雅的嗓音娓娓道来,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方云轩对那两人笑道:“小侄当年不过四岁,对真相当然不太清楚。这些只不过是从前爹娘闲聊时讲过的话,我拼凑出来的答案而已。方叔叔、齐阿姨,逍遥说得可都对吗?”
方唤天与远虚神色呆滞,抖着唇无从反驳。
“十月初五,我的生日,任家庄百十余口的忌日。”方云轩轻言浅笑,眼中却浮现出杀意。
“青原镇里都是下农地的老实人,庄里上下除了我爹娘以外,只有把我带大的奶娘会一点武功。那晚,我娘把我托付给奶娘后,便冲入火海。
“奶娘怕那些魔鬼不肯放过我,把自己刚从农场接过来的亲生儿子留在了爹娘房中,充当我被烧死。她抱着我走了整整两个月,夜了就露宿林间,饿了便吃树皮野果,渴了就喝青湖雨水。
“我师傅通天子一直深爱我的母亲,我哀求他留着那四个畜生的命,传授我武功,因为我要亲手替我爹娘报仇。于是他放弃了魔教,带着我回了西双版纳。我固执地想让方唤天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所以我在三年后回到了中原。”
方唤天此时眼里已积满了泪水,他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慢慢地与当初那个只及自己腿高的男孩重叠。
四人分了从任家庄抢来家产后,他便如愿的建了这方家堡。后来不知道从何时起,大门口多了一个乞讨的小男孩,每日在他出门的时候乞求一个馒头,却倔强的不肯收他给的一文钱。
他见这孩子破落却有傲气,想起了自己寒酸的出身,便收他做了有生以来第一个徒弟。而他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无论资质或头脑,他都让他极为满意,于是把他唯一的宝贝女儿许给了他。
他以为他们有缘,却没想到是场孽缘。
他造的孽啊!
厅内的武林中人无不被这真相震惊,窃窃私语。德远方丈长叹一声,坐得笔直,惋惜地摇了摇头。
方云轩冷冷一笑,继续道:“杜园与张木淮死得那么早,是在我的计划之外,其实便宜他们了。我本来想把你们几个都留到今天,一起杀掉才有成就感。”
远虚师太因心烦意乱,早就乱了真气,被那蛊毒折磨的连连吐出血来。她面色惨白的像死人一般,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当年造下的罪孽,我早就知道有报应的一天。欠下多少年的债,我就背负了多久的良心谴责。”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方云轩,目光深远,“你其实一点都不像你爹,倒是像极了穆红玲……让任泉风到死都不肯放手的女人……我怎么就没早些看出来呢……”
云轩神情冰冷地看着她,眼前布满皱纹的女人,渐渐与儿时记忆中的远蓉姑姑相重叠。那个经常唱歌哄他睡觉,拉着他的手在院子里玩的娇俏少女……
远虚师太哈哈大笑了起来,鲜血不断从口中涌了出来,她却如未察觉,任它滴得满身都是。“我杀了穆红玲,如今她的儿子却来杀我!报应啊,哈哈哈,这就是报应!”
她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来不及给众人错愕的时间,忍着腹中剧痛暗自提气,只闻砰然一声闷响,竟是体内筋脉尽断。失去支撑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向后倒去,七孔流血,惨不忍睹。
方云轩闭了闭眼,拔出了凤舞剑,锐利的刀锋点向方唤天的喉头,“到你了。这把剑是你传授给我的,我爹当年,便也是死在这剑之下吧?不用擒龙手杀你,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方唤天任命地闭上了眼睛,“只求你放过我女儿。”
“不!”一声惊呼惊扰了众人。
只见一道大红的身影飞奔而来,直直扑在方唤天面前。
方云轩微一皱眉,看着眼前与自己刚拜过堂的妻子。此时的她已经满面泪水,通红的双眼里充满了惊慌失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才成了亲啊!”方萌激动的大叫着:“如果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你为何不问问你爹,为什么要背信弃义?”方云咬着牙命令自己狠下心,方萌决堤的泪水,像利刃一样刮着自己的心。
十五年前,当方唤天带着浑身脏臭的自己回方家堡的时候,年幼的方萌便热情地围绕在自己左右,总是用她甜甜的声音,一声声地唤着“大师兄”。
可怜的她并不知道,早在第一眼起,她便是他为报仇铺路的一颗重要棋子。然而十五年来的朝夕相处,这女子的一点一滴都已融入自己的生活,他方云轩再铁石心肠,毕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师兄……”方萌哭得说不出话来,微微抬起了身,抓住方云轩的手拉他抚上自己的小腹,“孩子……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方云轩浑身一震,像被烫到一样抽回了手,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方萌的肚子。
四周都发出了惊呼声,谩骂声此起彼伏。宫曲臣紧咬着下唇,气愤地拽起身边一人,一掌就要朝他的天灵盖拍去。
众人却觉得眼前黑影从头顶一闪而过,宫曲臣的一掌还未来得及打出,便已被来人的掌风打出半丈之外,狼狈地撞到桌子上,呕出口血来。
待众人看清来者是何人后,都大喜的惊呼出来。
蓝追满脸怒气,一手抓着从宫曲臣手中救下的人,眼睛却死盯着方云轩。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耐力,才能站在门外一直听他们把话说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昨夜还在他怀中缠绵到天亮的人,竟然是为了复仇而来!
方云轩已从惊讶中恢复了平静,挂起一副绚丽的笑容,仍能谈笑风生。“太过小看你了,妄想用一颗药丸让你睡到天亮,是我的失策。”
蓝追双目几欲喷火,却还是保留一丝希望地问道:“一切,你我之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仇?”
“不然呢?”他轻笑道:“我尊贵的十三王爷,你从生下来便不知民间疾苦,上天早就为我们做了主,你我之间,注定不能两立。”
蓝追此刻恨得咬牙切齿,被最在乎的人玩弄利用的羞辱,使他丧失了理智。身形一闪,快到让人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竟已站到了方云轩面前。
望着眼前吃惊的脸许久,他越来越不能控制想把他揉进怀中的冲动。他燕蓝十三,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尝到爱恨入骨的滋味。
来不及细想,手中的破空刀已经脱离掌握,从左肩直到右腹的血口划破方云轩的新郎服,自己的心,也被撕裂成两半。
宫曲臣与方萌同时惊呼,双双飞奔过去接住方云轩不住后退的身子。包围了整个大厅的黑衣人纷纷抽刀而出,准备决一死战。
蓝追扭过头去,不愿看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破空上的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墙上那张大红的双喜,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愚蠢,缓缓地开了口,声冷如冰:“给我滚!这一刀断了你我的恩怨,往日种种,全当时南柯一梦。他日再见,不是陌路,只是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