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同事不是很热络,听老姜说不少人正在忙于跳槽——因为三月起就风传公司要宣告破产。“台湾人是来赚钱的,不是建设社会主义的,没钱可赚还不跑?”姜卫说,然后问我是不是有兴趣参加跳槽行动。
不说什么为公司守身如玉,我只是觉得在我落魄的时候,老板慷慨的对待了我。如今公司陷入困顿,我并不打算弃之而去。而且,凭我的学历很难找到什么更好的栖身之所。我知道如果公司破产我们这些Work at home的员工肯定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除了小道消息——但是除了等待我没什么能做的。
一切的小道消息对我来讲都是那么模糊,我想对所有员工都一样,顶天儿能知道自己小组的事情。这就是work at home的好处了,许多事情不像在一般公司扩散的那么快,尤其坏消息。
四月末公司召开全体员工会议。我也从重庆赶回了北京。
公司在西单有总部,平时只有少数行政人员在那里。我风尘仆仆的赶去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坐了很多见过面或者没见过的同事,脸上带着惶惶的神情。公司要有大的人事变动。
我被招回来的很急,感觉像是要参加定岗定编竞聘一样。这在我们公司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原本除了项目小组组长召开会议——多半还是网上的——其余的聚会都是出去腐败,没这么严肃过。
“怎么了?”我问姜卫。
“公司跟人合并了。”他说,“听说是XXX。”
“你说什么?!”我身体一晃,几乎摔倒,“你说什么公司?”
“XXX啊,就是跟章乾那组竟投合肥环保局项目的那个公司啊。”姜卫对我的孤陋寡闻感到不满。“我本来是想跳的,现在要坐观一下了,这公司发展不错。就是不知道新老板对我们会不会当捡的啊?”姜卫自言自语地说。
真是天意啊,唉。我明白谢荣的意思了。天意!
我本想当它是巧合——甚至是个阴谋,然后诅咒老天的,但是转念想想,正如谢荣说的,我们公司管理方面确实有很大的漏洞,但是呢,却还有相当的发展潜力,加上老板本身就对在这里开公司不是很坚定,让同行吞并是迟早的事情;而于胜宇的公司早在去年就已经把根基扎得很稳,目前正是大刀阔斧的开拓时期,他不来合并还等谁呢?
第一反应就是离开!我几乎翻身就要逃跑。我不能——不敢面对他,有很多很多原因。
“哎,你干嘛去啊?就要开会了!”姜卫叫道。
“我想起……有很重要的事情,我要马上处理一下!”我怎敢跟他说,新的老板是我的老相好?他会怎样看我?他不知道过去那一年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敢让他知道。我不想失去他。
“你丫傻了?这个时候离开?找被炒啊?什么事儿不能等等?有比吃饭更大的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把我按在椅子上。
惨!等下怎么办?我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等等,刚刚在楼下没看到于胜宇的车。近期我对汽车很敏感,我记得楼下停车场没有银色的汽车。合作而已,代表不一定是他。对了,这个时候他该在XX上班的!不是他!
我松了口气。
“你紧张啊?”姜卫看我的面色忽青忽白,笑问。
“嗯?嗯。”
“不用担心,哥哥我留下,我就一定会罩着你。”他安慰道。估计他是以为我因为没有学历,担心被新老板炒掉。
“嗯。”我不知所谓地胡乱答应着。
接着,秘书杰西卡通知全体到大会议室去,我在姜卫的挟持下混杂在人群中神不守舍踉踉跄跄的走进会议室。
他就坐在上位摆弄着手中的签字笔,可是他的眼睛看的却不是那支笔。
咋一接触他的眼睛,我下意识的想逃,可是,就如地心引力般的被他吸引着。还是半年前的英挺模样,可是瘦了好些。他脸上的线条是冷硬的,眼神也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他的视线里带着浓浓的恨意,比分手那天还深。
还好,他很好。我想,多日以来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
“坐啊。”姜卫推了我一下,“认识他吗?XXX的老板之一。”
我点点头,又茫然的摇头。眼神有点贪婪,想要看得更多,更久些。我想散会之后我将没有机会再看。
他好像讲了话,别人也讲了,我都不记得内容。让我不安的是,每当他的目光扫过我,我都有种会被刺穿的感觉。太凌厉了。我躲避着他的眼神。算了,不用操心了,不管怎样,马上就要结束。
“很拽啊。还要挨个儿面试一次。”身边的姜卫嘀咕道。
“嗯?”
“新老板要挨个面试,把摸鱼的全干掉。”他说。
我怎么觉得他是针对我?
我夹杂在人流中匆匆忙忙往会议室外走。
“谭喆。”杰西卡拿着我的员工卡片,“你留下。”
果然,他针对的是我。
我回头看看于胜宇,他的眼神冰冷。
不管你想怎样,我不玩了行不行?
“我辞职。”
“是啊,做回老本行多适合你啊。”
他幽幽的,冷冷地说。
我霍然转身,怒视着他。他究竟想要怎么样啊!
“你出去。”于胜宇说。
我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手去拉门把手。
“不是你。杰西卡,你出去!”于胜宇看着仍然傻站在桌边的可怜的女秘书。
杰西卡吓了一跳,忙抱着会议记录走到门边,临走之前向着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大约的意思是新老板捉摸不定,让我自求多福。
算了,我想,于胜宇看来太危险了,我可不想跟他单独共处一室。就着杰西卡打开的门,我正想随后走出去,只听哗啦一声,“你把这些都带出去吧!让他们都他妈滚蛋!”于胜宇怒吼道。
我转头,只见桌前的地毯上撒满了职工卡片跟档案纸袋,于胜宇满面怒容的立在桌后。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站起来。
我颓然靠在门板上,吃惊的看着他。“你……在威胁我?”我问得极不确定,这不是他,不是我认识的于胜宇。印象中他豁达自负。他能做出很坏的事情,但是决不卑鄙。
“你说是就是了。”他看来满不在乎地说,指了指桌前的地面。
“你到底想干嘛?”我走到他指定的地点,站定,问。
“报复。”他狠狠地说,身子一侧坐在桌面上,抓着我的胳膊拉到他身边,“为什么不来看我!你怎么不来看我!”
看他?难道等着被他强暴,被他伤害,然后再弃置不顾吗?他的粗暴行为跟质问使我一下回忆起那夜之后生不如死的那几天。
我听别人介绍去看了江湖郎中,岂料情况越来越糟,迫不得已去医院时已经是肛裂晚期。跟我想象中没大差别,在医护人员的白眼跟不咸不淡的质问之下做了手术——他们好像对肛裂产生的原因特别好奇,而这也恰是我羞于启齿的。那时我真后悔为什么迈进医院大门,为什么没坚持到溃烂而死。
术后我没有勇气——我已经没能力面对更多的好奇地询问——也没钱住院,回家休养了半个月。
时至今日,我仍是便秘跟腹泻不断,我想已经留下了后遗症了。
“放手!”我说,用力地挣回胳膊,指着地上的资料。“那些人都是资深程序员跟软件工程师,你想炒?随便!疯子!”目光瞟到姜卫的职工卡,我迟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