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从温泉池里拖出来后,就被背朝外绑在一块石头上,有人站在他背后,挥舞着鞭子,抽在他脊背上,但是并没数着数。当他醒来后不片刻,鞭子就停了。看来行刑的人被吩咐看到他醒就停。
有人走上前,将他解下,押着他转身跪下。温泉的氤氲中,他看到了那个人,他搜寻了十年的人,十年前放过他的人——飞禽之长,火凤梓童。
凤凰坐在榻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奢华的金红色长发,整齐的刘海,飘逸的鬓发,靛色的眼睛如同深海般深邃,俊秀中带着妩媚,如同盛开的牡丹般的面容上没有一点可以称之为羞愤的神情。那种表情确实不是愤怒。
「该说你是不怕死,还是不自量呢?总之,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凤凰静静地看着他。「身为讨厌热的龙族,居然顺着火山的地下水脉摸到这里。说说看,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是什么人指使你来的?」
「不……」他摇头,「没有人指使,我是自己想来的。」
凤凰簇眉:「哦?」
「是的,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再见你一面,我——」
「我了解了。」凤凰打断了他,「不必再说了。」
了解了?他还什么都没说呢!他还没说自己是谁,还没说自己来这里没有任何不良目的。为什么说『了解了』?
「我不会杀你的。」凤凰站起身,「珍惜一点自己的性命,不要再来了。」
说着,凤凰就要离开。
「等、等一下!」他挣扎着,努力摔开押着自己的飞禽族士兵,向凤凰冲去。「我的、我的名字是——」
不要走,他还什么都还没说呢!如果现在不说,以后恐怕就永远都没机会了。至少……至少要报上自己的名字!既然像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无法奢求什么,也恐怕无法在凤凰的记忆中留下任何印象,但是哪怕只是一瞬间,他也希望自己能在凤凰的脑海中停留。即使只有名字。
啪的一声,一条以灵力具体化而成的长鞭子卷了上来,将他缠的就像做茧子的蚕。他立足不稳,摔倒在地。
「我的、我的名字是——」
他继续说着。
「我不要听。」凤凰持着鞭柄,「现在的你,没有要我记住你名字的资格。」
他噎住了。带着血味的液体在喉咙里翻滚。
凤凰注视着他,美丽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神情。
凤凰说:「你知道什么是天命吗?」
天命?
「天命不可违,违者必有报应。」凤凰用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说着,「所谓的天命就是——我是凤凰,不老不死,与天地齐寿,而你,则是爬虫。」停顿了一下,突然抬高嗓门:「爬虫就是爬虫!乖乖地在烂泥里打滚吧!」同时猛力转动手腕将他向外甩出去。
他像是被投石机作为子弹投出去一样,撞破了脆弱的火山岩墙壁,在空中久久地飞着,飞着。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外,还回响着凤凰最后的话——爬虫就是爬虫!乖乖地烂泥里打滚吧!打滚吧!打滚吧!……
他趴着,呆呆地从眼角望着天空,从漫天星斗一直到日头高照,然后又是漫天星斗。四肢麻痹,伤口疼的要命,他几乎无法动弹。身下是柔软的草堆,他的运气不错,降落的时候正好落在这草堆上面,否则不死也得重伤。
细小的脚步声又响起了。从他清醒开始,就间或听到这个脚步声,一旦它响起,炽热的伤口皮肤就会感觉到一阵冰凉,很是舒服。看来应该是有人在给自己的清洗伤口。
从眼角望去,他能看到一双光着的脚丫,满布伤痕污泥。照顾自己的就是这脚的主人吧。他想看清楚恩人的模样,于是试探着挺起上半身,结果以失败告终。
「你还不可以动,还是躺着比较好。」光脚的主人说话了。
常俊又动了一下,这一次他成功了,他用手肘撑起了上半身。转头,他终于看到了光脚主人的模样。这一看不打紧,吓得他手一软,差点下巴着地。好脏的孩子,污秽褴褛的衣服极为不合身也就罢了,脖子上的污秽也不提了,但是怎么那么大一块泥巴糊在脸上也不清洗一下?洗干净了,说不定会好看一点……只是可能而已,因为从没有泥巴那半张脸看,实在是不怎么样……
「你的脸脏了。」常俊说。人家救了自己,出声提醒是应该的。
对方却笑着说:「这是胎记,不是泥巴。」
原来如此……还真够吓人的……七月半的时候不用带辟邪符了……
「你饿了吧。」对方说着,掏出一包用棕榈叶包着的东西,打开,两只死老鼠露了出来。「这是我好不容易捉到的。分给你吃。」
常俊看着棕榈叶上的生物体,脑中只有『死老鼠』三个字在不停转啊转……
见常俊一脸呆样,对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前天下雨,把我保存的火种弄熄了。所以现在只好生吃了……我知道很难入口……但是你现在受了伤,不吃血肉是不行的。」
看着对方一幅既紧张又担心拼命说服自己的模样,常俊笑了。
「我叫常俊,你叫什么?」
「小赤佬。别人都叫我小赤佬。」
赤佬,东南沿海一带的方言,意思是「怎么还不去死的混蛋」。这自然不会是真名。
「这名字不好,改一个吧。」
「咦?」对方的眼睛亮了起来。
「你是乌龙?」
「是的。」
常俊注意到,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的,这么说,他也是纯血统的龙族。再看看他的发色,黑色的头发,难得还整理的蛮齐整干净的。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常俊凝视着他。
『所谓的天命就是——我是凤凰,不老不死,与天地齐寿,而你,则是爬虫。爬虫就是爬虫!乖乖地在烂泥里打滚吧!』
打滚吧!
打滚吧!
打滚吧!
在烂泥里打滚吧!
「……『梓童』,『梓童』这名字怎么样?」
「哇啊!」惊喜异常的样子,「好好听的名字,我真的可以用这个名字吗?」
「当然,你以后就是『梓童』,乌龙梓童!」
又瘦又小脸上都是胎记的孩子转眼间就成为了妇人,发髻散了,衣服破了,到处都是飞溅状的血迹。顾不得肩膀上正在冒血的伤口,还没说话,她就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老二!」她抹着脸,留下了更多的污迹,「对不起……如果我再强一点的话,老二就不会……」
老二怎么了?是了,别的女人为他生下的第二个儿子徒劳龙,被出来狩猎的飞禽一族作为食物抓走了。凤凰生下了孔雀和大鹏,必须用龙族的上等血肉来喂养。
他拥住哭泣的妇人。
「不要哭了。这不是你的错。」
***
这不是你的错啊……
忽然听得有人呼唤,将他从回忆的海洋中拉回。抬眼仔细看,才发现有着青色头发和金色眼睛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面前。自己坐在蒲团上,靠着供桌,昏暗的大殿,摇曳的烛光,分列的牌位……是了,这里是奉先殿,供奉死去之人的地方。
「……你来了啊……」
凝神看了半晌,他才想起是自己命人唤青龙天寒来的。不过,他记得好象还有多叫一个人,但是他并没有在他背后看到另外那一个。
「天虹呢?怎么没看到他?」
「去叫了,马上就会来。」
天寒回答着,父亲一向是那么高大又强壮,威严又充满活力,即使是在满两千五百岁的时候,也一如壮年。可是仅仅过了七八年,眼前的父亲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千岁,几乎感觉不到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