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你一再跟我提出这个要求,存心让我为难吗?”华月飞华冷下脸来,“我说过,不会答应。”
“臣这一次也很坚决!”扶风一直没有抬头,“陛下知道,如果臣要走,您是拦不住的。”
华月飞华一怔,似乎被迫认同这个真相,轻声说:“是,你一直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从来就不曾被束缚。”
轻轻一句话,却让扶风心中猛的一疼……是的,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心甘情愿,包括当初为他去死。
将头压得更低,扶风勉强自己平静,“多谢陛下恩典,今晚之前,臣会跟内庭长官交接好一切,并且离开。”转身离开书房,扶风不再看华月飞华半眼……也就错过了宝座之上那人眼底的痛苦和愤怒。
傍晚,扶风在房里收拾东西,一面吩咐小玉好好照看这鸿凤殿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哪一天,他或者战魂羽还会回到这里来,毕竟,这是他在天界常住的第一个地方。
扶风本来就不准备带走什么,无非是几本书卷手稿,很快就能坐在窗前等待天黑,一想到立刻就可以见到白白胖胖的小月夕,他的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久违的微笑。
就在这时,小玉推门进来。
“公子,陛下的亲随请您过去桂馥阁。”
扶风刚想拒绝,小王又怯怯开口:“来人说,陛下请公子务必过去一趟。”
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去似乎不妥,扶风无奈,只好换了套洁净衣衫,示意来人带路。
桂馥阁是华月皇宫里一个较为安静的偏殿,倨在御花园的东南一角,华月飞华特意挑选这里,显然是不希望有太多人注意到这场送别。
等人将扶风迎了进去,华月飞华已在阁内等他,面前放着—壶酒,坐在临水露台上,“你来了,快过来坐。”他招呼扶风过去。
扶风坐下一会,华月飞华挥退宫娥,笑笑。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忘了我是陛下,当我们还在天水镇吧……”
“陛下,这是皇宫,您是魔帝。”
“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华月飞华不气不恼,只是苦笑。
“原本尊卑有别,陛下不该强求。”
扶风坚持,可华月飞华却摇头。
“扶风,我的心,你不该装作不知道。”
扶风恻然,他不敢也无法肯定华月飞华在想什么,如此“离开”才是个明智决策。
“陪我多喝几杯再走,可好?”华月飞华替扶风添酒。
气氛还是不要太僵硬吧,扶风笑笑点头,华月飞华开始斟酒。
“第一杯,是我感谢你心甘情愿留在宫里这些日子,让我遇到第一个可以痛痛快快陪我斗嘴呕气的人,你时常严厉,可也真诚亲切……”
扶风黯然举杯,虽然做帝王很孤独,但清醒着的华月飞华不会抱怨,而自己也并非不可缺少的人。
华月飞华再举杯。
“第二杯,是我感谢你救助了南郡的魔界百姓,他们既是我的子民,你就是我华月的恩人。”
“陛下,解毒的是羽殿下,您谢错人了,我只是略尽了绵薄应尽之力。”扶风低声说道,还是把酒喝了下去。
华月飞华不置可否,继续道:“这第三杯,我想等你喝下去,再说理由。”
洒不醉人人自醉,扶风没想太多,一饮而尽,华月飞华看着扶风的眼睛,慢慢的、清楚的吐字——
“这一杯,是为我喜欢的人送别。”
扶风浅笑的眼睛,好像一面平整而华丽的镜子,下一刻,一点点裂开缝隙……千万点的碎片光芒后面,那些藏得深深的真情实感,几乎就要迸裂出来!千钧一发,扶风移开了双眼,云淡风轻的开口:
“陛下,您醉了,如果可以,臣也想要告退了。”
华月飞华黯然垂眸:“是,也许真是醉了……”话到嘴边,他还是退缩了,如果宫外的自由是扶风想要的,即使心如刀绞,也该成全他吧!
扶风想要提起的脚步,却因为对方的落寞表情而迟疑,他的心中又恨又痛……
“喜欢”二字,可以是这样子随随便便说的吗?他一再撩拨我这个满腹心事、五劳七伤的人,难道只是好玩?
华月飞华将洒杯倒满,端在指尖,“今天下午,我将你和我的关系想了又想,我原本以为,你跟憬尔鸢、夜笙庭一样,是我的忠臣挚友。”他抬手将酒倒进口里,“可是我错了,你跟他们分明不同。”声音突然低得几乎听不清楚,“君臣之谊,也只好骗骗我自己……”
扶风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当初还在天水镇,只为他没心没肺的一句“我想来看你、我想你。”自己就会落得个死不悔改、万劫不复,那么现在呢,该死的他还想要怎样?
不待扶风再多想,华月飞华已站起身来。
“时间果然不早了,我们就此作别吧!”
扶风连忙也站起身来,慌忙间竟还拿着杯盏。
“多谢陛下,我今夜就会离开。”
华月飞华一怔,许久才轻声开口:“一路平安!”
扶风微一施礼,伸手去放杯子,盏底触到盏托,刹那间变数陡生!外面闯进一股劲风,将室内的灯盏全部击灭,在黑暗袭来的同时,几条暗影从四面前户悄然跃入!
扶风的眼睛因为骤然失去光亮而一片空茫,耳边辨别着气息声,知道华月飞华在霎那之间已经堪堪避过数刀,他这边却没有半点动静,立刻明白,这帮刺客的目标是华月飞华;刺客们不仅出手狠毒,而且速度极快,华月飞华空手绕着御案和他们缠斗起来,却根本没有机会脱身。
扶风只凭着那空气中紊乱一气的流动,便可以推测他们使用的鲛丝刀,材料是来自雪海之域极稀罕的地晶——沾肤即裂且有剧毒,又在舞动之间无影无息,可他不敢开口提醒,害怕华月飞华一答话,更加暴露方位。
房间里突然而来的黑暗,竟然没有引起外面侍卫的注意,华月飞华毕竟独木难支,扶风再也按捺不住,眼睛稍微适应黑暗后,他看到了那个人的位置,立刻靠了过去,击开一名刺客,扶风贴在华月飞华身后和他并肩御敌。
“陛下千万不可碰那刀!”
“你也当心!”
两人不再多话,各自专心对抗刺客。
这些人的实力可谓罕见、人数又多,华月飞华和扶风既不敢碰那些鲛丝刀,就无法夺兵器,混战之中竟然奈何不得。
眼看局势危急,扶风再也顾不上什么,迫出真气化作掌中无形利剑,拼着大耗功体也要护住华月飞华!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急促喘息、接连的痛呼和躯体砸地的闷响,刺客一个个倒下,扶风冷汗涔涔;华月飞华不比扶风,早已是力不能支,他勉强震伤身前最后一人,不料身后突然横生一道冷风,这出其不意的偷袭,再没有机会躲开,华月飞华的生死只在瞬间。
“陛下小心!”
一声熟悉的惊呼,华月飞华身后擦过一片温热,一声凄厉惨叫,那苟延残喘的偷袭者已经毙命,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大堆侍卫的脚步嘈杂声,被扶风抛下的那名刺客也不得不放弃继续攻击华月飞华的打算,跃窗逃了出去。
黑暗里,华月飞华直觉伸出手去,竟真托住那具迅速下滑的身体。
房门一打开,光亮一下子闯了进来,侍卫们看清狼藉一片的屋内,齐齐跪倒在门外,面色惨白的等待着失职的惩处,可华月飞华却什么也顾不得了了,他的眼里只有怀中这个气息微弱的人,他感到自己手底那一片渐渐扩大的濡湿,冰冷的鲜血正从那狰狞伤口下源源不断的流出……扶风渐渐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