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有着客气而歉然的笑意,但她的眼中却没有任何一点留恋,看得出来,她的心早随着宣春的话飞走了,这让慕容襄不禁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竟能牵动她至此?
眼看着她告辞离去,慕容襄不禁流露出惋惜神情,无奈的是他即便想留,也没有借口,一缕怅惘在心中掠过。
一旁的南山观察到了慕容襄的异状,和凤皇子对视一眼,接着,便十分有默契地一同笑了起来。
*
奔跑。
她全然不顾什么仪态、什么规矩,就是奔跑,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人、熟悉的背影为止。
“阙怀安!”
曙公主朗声喊道,远远地,那人倏地回转过身,就在这个时候,曙公主因跑得太快,竟被地上的小石子给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因为失去平衡而摔倒,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人扶住了她的手,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入自个儿怀中,让她那精致美丽的脸蛋免于与地面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公主小心。”阙怀安的声音自曙公主顶上传来。
意识到他环着自己、护着自己,曙公主不禁脸上微微一红,轻声地道;“总在你面前出丑。”
哪儿的话,阙怀安心想,也许连公主自己都不自觉,她不笑的时候,愁眉暗凝、莫名忧伤,但当她展开笑颜,却又清畅甜美得几乎滴出蜜汁,那是连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魅力,再冷硬的人见了她,也会不自觉地为她柔软。
即使……她是皇上的女儿……
“为什么用跑的?公主应该多保重玉体才是。”
“听见你回来了,总要来看看。”只有在阙怀安面前,曙公主说话真诚而直接。“这么快就回宫,你的伤可好了?”
“多谢公主关心,属下已无大碍。”
“是吗?”细细地像在检查一件瓷器,曙公主睁着水亮大眼,在阙怀安脸上搜寻着什么,半晌,她叹了口气。“这是留了道疤……”
“男人脸上有道疤,算不得什么。”阙怀安并没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行军练武总是难免有伤,比这更深的疤痕也是有的。”
“我知道,你看得开就好了。”
就算他不在意,但她会啊!她就是不希望阙怀安再被伤害,尤其伤他的人,是她的至亲、她的家属……
是私心吧,她不愿两难,却总是在皇家与阙怀安之间拉扯,连带的她也讨厌起了自己的公主身分……
“公主……”
轻轻抽回手,阙怀安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您看起来似乎累了,让属下送您回关雎宫好吗?”
曙公主幽怨地扫了他一眼。“为什么总是急着赶我定?就这么讨厌看到我,跟我说话?”
“不是这样的……”
天晓得,他怎么可能讨厌她呢?而是……云泥有别啊!
“既然不是,就多陪我一会儿。”曙公主故意截去了他的话尾。“天气回暖了,但也变热了,我想请父皇今年让我提早到西山离宫里去避暑,你也一块儿来好吗?”
阙怀安一愣。“属下无法做决定。”
曙公主知道他这简短的回答背后,其实有着更无奈的心思,他阙怀安毕竟是臣子不是主子,如果父皇不答允,他是哪儿也去不了的,但即便是这样,她仍希望听到他亲口说一句“属不愿往”,至少,那代表他有心。
“阙怀安,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这个样子。”
“公主……”阙怀安何尝不知道她的无奈与失望……但……
“请恕属下直言,您……总该学着长大,学着……不要再依赖我……”
“我依赖你?”
曙公主听到他的话,杏眼圆睁了睁,阙怀安却装作没有看见,继续说着自己的话。
“臣的义务是保护皇上,公主的身边如今也有许多可靠忠心的侍卫,若是公主仍非属下不可,那不等于是伤了其它侍卫的体面?”
“你……”
“所以,公主若要前往西山离宫,还是从现有的侍卫里挑几个有能的人带过去吧,要是不知道该选谁,属不可以帮忙……”
“够了!”
毫不意外地,阙怀安在听见曙公主的娇斥之后,立刻闭上了嘴巴,他并没有看她,但他想象得出来,曙公主此时此刻那愠怒又受伤的表情。
“你不想去说一声就是了,何必拉扯上这么多人?”
毕竟是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的金枝玉叶,再怎么忍让也是有限度的,尽管知道阙怀安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错,然而这冷淡疏离的态度还是惹恼了她。
“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但你这样三番两次拒人子千里之外,究竟算什么?”
“属不只是表明立场。”阙怀安仍是不卑不亢。
“好一个表明立场。”曙公主恼怒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你的立场就是,你归父皇管,不听我的话也是应该的,既然要分得这么清楚,以后我不来找你就是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语毕,她气得甩袖就走。
“公主!”
明知她说的是气话,阙怀安心头却仍是不由自主地紧紧一缩,下意识地,他一把拉住曙公主的手!
“做什么!”曙公主回头,盛怒之下的她,双颊胀着不自然的绯红。
总是这样的,阙怀安有些懊恼地想着,从小到大不知演了几回,他却每次都狠不下心让她迳自离去。
“属不知错了,请公主息怒。”
“你知错?知什么错?何错之有?”曙公主冷冷地道;“你只是尽忠职守,是本公主无理取闹,硬对阙大人做了非分的要求,活该我踢到铁板,吃了闭门羹,你不让我走,难道还要让我在这儿继续自讨没趣下去吗?”
“公主……”阙怀安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平时的曙是绝不会把“本公主”这几个字挂在嘴边讲的。“属下并非刻意顶撞公主,也不是想违背公主的吩咐,只是……请您了解,阙某……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曙公主冷肃的脸容进出了无奈的一笑。“你总是身不由己,这四个字,让你没了自由,没了人格,成了不会反抗的应声虫,你就这么怕我父皇也砍了你的头吗?”
她这话来得凌厉,阙怀安猛地抬头与曙公主对视!
曙公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看到他的眼神中略过了受伤、惊怒与愤慨,但那通通只在一瞬间飘逝无踪,到头来,仍是转为一股压抑过的吞忍与淡漠。
“君要臣死,臣焉能不死?属不只要能为国尽忠,自然别无二话。”
曙公主静静地看着他,那汪水眸恍如要看进阙怀安的心,让那被注视的人几乎要焦躁起来,良久,她笑了,笑得凄凉。
“阙怀安,你知道吗?父皇抄你的家,还真是抄对了。”
阙怀安心头一沉,抬起头来,这件事之于他、之于别人而言都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只因所有人都明白,那是绝大的伤痛与禁忌,然而却只有曙公主,她丝毫无所畏惧、无所顾忌。
“父皇杀了你的家人,也彻底把你改造了,他控制了你的心、你的意志、你的喜怒哀乐,使你变成一个除了保护皇上,什么都不想要也不敢要的废人,等着吧!
阙怀安,等到哪一天,你想要什么人、什么东西,你也要不起了。”
视线与视线紧紧地相扣、胶着,阙怀安在曙公主的眼中看到的,不是嘲讽、不是批评,而是一种悲切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