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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总是幸福的。

  不知什么地方,隐隐又传来歌女的声音,曲极柔媚:“欢尽夜,别经年,别多欢少奈何天……”

  他微一皱眉,此情此景,这一句词真是太合时宜,却也真是不合时宜到了极点!

  忽然间,前方遥遥传来一阵琵琶声,雨中听来,分外的清幽绝俗,霎时把那歌女的声音压了下去。潘白华不由心神一畅,催马向前。



  前方一座极大的府邸,却像是被火烧过,半边都成了瓦砾,门前数行垂柳燎得一片焦黑,十分苍凉寥落。

  门上的牌匾还在,却只剩下了一小半,依稀看得见一个“段”字。

  这里原是段克阳生前居住之所,后来段克阳病逝,烈枫遣走仆役,南园搬到烈府,这里也就空了下来。烈军出城激战之前,也知自己并无归来之理。放了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十之六七。

  而在门前那几株烧得半焦的垂柳下,端坐一名二十七八年的青年,亦是一身素白,品貌非俗,手中抱一柄琵琶,古雅非常,正是宋别离。

  潘白华驻马雨中,侧耳细听。

  潘家父子在京城之中,皆是出了名的风雅人物,音律上的造诣自然非凡。他只觉这一曲清幽中别有一种洒脱之意,倜傥风流,不拘一格。六朝烟水风致,不过如此。



  然而细细听来,又并非全为一味闲适不羁,曲调流转,隐隐竟有清冷肃杀之情,只是十分含蓄,哀而不伤,分毫不损其中挥洒之趣。

  宋别离虽见有人前来,并不理会,自顾弹奏不止。直待一曲完毕,方才立起身来,却又不是冲着潘白华,而是转向段府门前,深深一拜。

  潘白华也不打扰,只等他一拜后起身,方才温文问道:“先生方才雅奏,实在是精彩绝伦。在下虽也对音律略知一二,但并未听过此曲,敢问可是先生自家所创么?”

  宋别离手抱琵琶,微微颔首,道:“我有一个知交好友,和他相识时间虽短,却是一见如故。此人风采挥洒,实是世间一流人物,我曾答应为他谱写一曲,不想曲谱未完,他竟已过世。故而我在他故居门前弹奏此曲,以谢知音。”

  潘白华不由感叹,道:“先生高义,大有昔日古人挂剑遗风。但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宋别离见他衣着虽简,却自有一种清华显贵之气,不同凡俗。于是说了自己姓名。潘白华也暗生敬意,道:“原来是宋先生,久闻大名,失敬了。”又道:“宋先生琵琶绝技,名动天下。京城中许多人也十分景仰,不知先生可有意去京城一游?”

  他这样一说,宋别离也不免心动,他早知京城之中,颇有几家藏有世间难得一见的古曲珍谱,自己一直心向往之,此时正是个机会。但转念又一想,若到了京城,定然拘束颇多。不如游历天下,多见识一些人物,方能完成好友托付之事。

  他定了主意,便道:“我那知交尚有一心愿未了,我此刻却进不得京。”

  潘白华闻得此言,也不强求。又和宋别离谈了几句,一勒缰绳,调头离去。方行了几步,忽又想到一事,回首问道:“宋先生,您这一首新曲,却叫做什么名字?”

  宋别离也未多想,应口答道:“清明雨。”

  刹那间,正是暗红尘霎时雪亮,热春光一片冰凉。

  纷飞雨丝飘落,如梦幻泡影,落在潘白华的发上,衣上。素白衣带在风中飞舞不定。半晌,他忽然笑了。

  “曲如其人,名是其人。宋先生,我早该想到你的那一位知交是谁的。”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曾当百万师。清明,只是清明,只有清明。”

  素藕抽条未放莲,晚蚕将茧不成眠。若比相思如乱絮,何异,两心俱被暗丝牵。

  暂见欲归还是恨,莫问。有情谁信道无缘。恰似中秋云外月,皎洁。不团圆终不团圆。

  ——如今,你我已是生死相隔,过去种种事情,你无悔意,我亦无悔。

  ——是不是?我今生唯一的知已,清明。

  尾声 只是当时已惘然

  南园来到大理,已有七年。

  这里风景秀丽,四季如春,民风淳朴,水果鲜美。女孩子生得细腰长腿,十分美丽大方。

  他隐姓埋名,在乡间觅了一处住所,就此住了下来。

  开始的三年,他时常被噩梦惊醒,一夜中反复数次。梦里不是见到被大火烧成一片废墟的段府,就是重重包围下生死一线的烈枫,雪煞梨花枪折成数段,鲜血遍染衣甲。

  他做得最多的还有一个梦,一片沧桑的古战场,刀枪寥落,却不见一个生人。他自己孤单走在上面,暮色四合。那片战场延伸竟似无边无际,他一直走下去,竟是怎样也走不到尽头。

  远方的落日毫无生气,天地苍茫,再无人烟。

  他自梦中醒来,一头一身的冷汗,窗外月光皎洁,芭蕉叶影摇曳床前,有风轻轻吹过,静谧如常。

  这里是大理,平静安宁的大理,终年温暖如春的大理。没有纷争、没有恩怨,过去二十几年中的一切,在这里觅不得分毫痕迹。

  但是他尤其想念的一个人,却从未入他梦中。

  南园生得俊朗,性情又好。到大理后,亦有不少女子垂青于他,这里风俗不似中原,女子喜欢一个人便会直接说出口。南园起初诧异,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

  三年后,他娶了当地的一个女子,大理人物秀美,他的妻子容貌更是出众:肤光胜雪,容貌如画,极是爱笑的一个人,性情颇为开朗。

  又过了一年,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小孩子生得像母亲,极俊的一张脸,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谁见了都夸这孩子生得漂亮。

  慢慢地,他的噩梦做的越来越少了。有时纵然夜半惊醒,看见身边熟睡的妻儿,心里也会安定下来,不似从前那般刺痛得要命。

  这一日下午,天气炎热,他搬了一张藤椅坐在院中芭蕉树下,妻子回娘家去了,三岁的儿子自在院中玩耍。

  风是暖的,树下却是凉阴阴的,南园闭了一会儿眼,慢慢也有了睡意。

  就在这半睡半醒之间,他忽然觉得院子对面另一棵木棉树下多了一个人。

  此时正是木棉花开之时,花红似火,树下那个人却穿着一身白衣,面容秀丽,虽略有些憔悴,笑起来仍像个少年,点着手叫他:“南园,南园!”

  好熟悉的一个人。

  他怔怔的看着那个人,脑海中一片空白,又似一片混乱。

  过去这些年对那个人的记忆,在一瞬间忽然全部都涌入了心中。无关紧要的小事、生死相隔的大事,他从来不敢去细想,只是不思量,自难忘。

  他挣扎要站起身来,无论怎样,先把那个人留下来再说。无奈身子像是被什么绑在椅上了,一动也不能动。

  那个年轻人依然站在树下,面上的笑容还是当年模样,身形却越来越模糊,终于消失。

  南园大力挣扎,手臂啪的一声打在藤椅上,这一打,倒让他睁开了眼睛。

  对面木棉树下空空荡荡,那里有什么人影。

  ——七年来,终有一日,你入我梦中。

  三岁的小孩子玩够了,跌跌撞撞地跑回父亲那里,却见他的父亲怔怔望着对面一棵木棉树,神色茫然,见他来了,一把把他抱到怀中。

  “小冰,你三岁了,该学些东西,爹爹教你一句诗,你一定要记住。”

  小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爹爹,什么是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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