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紧要关头,噗噗之声又响,灯笼火把不知被什么人一并打灭,这一手暗器功夫竟比南园还要高明几分。黑暗中一只极瘦削的手一把抓住南园手腕,低声道:“随我来。”
这声音十分熟悉,一时却分辨不出是谁。南园心头猛地一跳,不由自主跟着那人便走。
这人轻功极高,对拥雪城又似十分熟悉,三绕两转,带着南园来到城上一处极隐蔽的角落。
此处并无旁人,只墙上挂了一盏暗淡灯火,那人放松了手,南园一抬头,借着昏黄光芒看清那人面容,不由惊道:“是你!”
这人身形削瘦、眉眼秀彻、年纪尚轻,竟是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京城第一高手,吏部冷面侍郎,太师重要心腹。
青梅竹。
“你是来盗清明首级的是不是?”他开口,声音冷淡,一如平日。“我劝你不要去了。清明雨罪太重,仇家也太多。莫说此刻陈玉辉部下,朝里也有一半官员恨他入骨。出征前朝里就对他下了重赏,并严令一旦拿住,立即就地正法,首级示众。眼下他首级木架上,有影卫、玄武与三十名神箭手看守,以你武功,冲不过去的。”
南园惊讶的看着青梅竹,这个人语气虽冷,却并无恶意。
“话虽如此,我怎能任他尸身被如此对待!”
“我来处理。”青梅竹望着那盏暗淡灯火,神色平静,“你的意思,无非是想让他能好好安葬。你带走他首级又带不走他尸身。反正朝里也未说示众几日,明日我便提出放下他首级,他的身后事,我负责。你赶快离开,越快越好。”
青梅竹在京城中,是有名的辣手无情,扎手不好对付之人。然而另一方面,他却也是有名的一诺千金。
南园此刻心情,实在是复杂莫名之极,“你……你本是石派高手,为什么要这样相助清明?”
青梅竹看了他半晌,忽然极轻地苦笑了一下,这在他脸上实在是难得一见的表情,跳跃灯火打在他眼中,自来冷冽的目光竟似有几分迷茫柔和。
“相助他?我不知道……可是如果我在段克阳手下,他被石敬成收养,我的结局无非和他一般,而他,一定也会这样对我吧……”
十八 曲终人散
烈枫之死,在清明去世的两个月后。
适时玉京周边五城已破,朝中又增援一万兵马,将玉京紧紧包围。
烈军已决意与城相殉,烈枫毕竟年轻,心有不甘,意欲拼死一搏。
他率领三千骑兵,夜袭中军大营。
这一次却是连潘白华也未曾想到,他与范丹臣、青梅竹等人商议军情,知此时玉京人马虽少,锐气尚存,故而定下这围困之计。但他们也未曾想如今玉京自保尚难,烈枫竟然敢主动出击!
这三千骑兵乃是玉京城中最后一股精锐,横冲直撞,全无顾忌,直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造成的混乱却也不小。烈枫一马当先,直向中军大帐而去。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他的本意,仍在潘白华。
这一股骑兵便如旋风也似,气势非常。虽也有飞龙骑上前,却竟无一人能够阻挡。只将至中军大帐,斜刺里忽然冲出一队骑兵,人虽不多,却是彪悍凶猛,为首一人手中长刀青光霍霍,正是燕然和他手下的五百骑兵。
这两人皆是当代杰出人物,虽也在前几日战场中见过彼此,正面交手却是第一次。烈枫晓得燕然厉害,不由分说,一抖手中一柄雪煞梨花枪,银缨乱战,照着燕然当胸便刺。
这柄雪煞梨花枪和烈枫手中三十六路雪煞枪法,却是当年京华七少中排行第五的云飞渡所留。
云飞渡去世时年纪尚轻,也未娶妻,烈军不忍他一身绝世枪法就此失传,故而烈枫自幼习得的并非烈家刀法,而是云家的雪煞枪谱。
烈枫直到了十八岁,方被烈军准许使用这柄枪,至今已有十年。
这一边燕然见他枪法精奇,也不由暗自称赞,他举刀招架,两件兵器碰在一起,红光大现,烈枫手臂也被震得酸麻。心道这人力气好大!又见燕然手中亦是宝刀,不欲缠斗。枪身回撤,似有退缩之意,却在燕然撤马回旋之际,闪电般又是连环三击。
这三击乃是当年云飞渡的成名绝技,有个称呼叫做“追魂夺命闪电斩”。三十年前战场上这三击下,不知送了多少人命!当日清明对这一招也十分钦服,细加研究之后化入了匕首招数之中,当日京城长街之上,他刺杀燕然,用的便是这一招数。
燕然回身疾闪,勉强躲过这连环三枪,战场中他没时间想到那许多,心头却也是没来由一跳。
此刻周围已有兵士点燃灯笼火把,火光熊熊之下,烈枫白马银枪,英姿卓绝。燕然心念一动,暗想难怪玉京城能与朝中分庭抗礼三十年,着实有几个了得人物。
这样一想,不由便起了怜才之念,叫道:“烈枫!我乃是戎族三王子燕然,你本领不俗,若能投诚,我定能保你不死!”
烈枫冷笑一声,抬手又是一枪,“燕然!我乃是玉京城中凤舞将军烈枫,你若是投降,我也能饶你一条性命,你信也不信?”
燕然也只好苦笑,心道为何自己识得这些玉京人,一个个都是这般骄傲不逊的性子?
他这里暗自寻思,手中却不松懈。烈枫手下被这些戎族骑兵一拦,攻势霎时便缓了下来,不如初进帐那般锐不可挡。当此时,忽又闻号角之声大作,却是中军内的前锋、锐步二营出动了。
陈玉辉手下飞龙骑,中军诸营,无一弱者,尤以前锋、锐步二营为其中精锐。顷刻之间,锐步营已结成坚壁阵,护住中军大帐。而前锋营则分兵两路,合着左右接应之势,将烈枫带来这几千骑兵分成数段。
烈枫心中一凛,他知道最坏的情形发生了。
要知他带来的兵马本少,全仗着一股勇锐之气才冲入其中。而依现在形势,三千骑兵被分开包围,真是任人宰割一般。他亦是个极有决断之人,虚晃一枪,带领身边几百骑士回身便走。
燕然又怎能轻易容他离开?纵马便上前追赶。忽然间烈枫身边又冲出一人,手中也是一把长刀,照着燕然当头便砍。
这一刀势凶力沉,非同寻常。燕然不敢轻视,侧身闪避。哪知那人这一刀竟是虚招,他估算好燕然闪避方位,一掌击去,风声隐隐,显是内力深厚。
燕然一惊,心道哪里来了这样一个高手!也亏他武功了得,反应极快,一个铁板桥险险闪过。百忙中却又抬头看了一眼,见出掌之人二十多岁年纪,样貌颇为英俊,身上也未穿甲,气质坚毅,迥非寻常军士。
他自然不知,面前这人,正是当年与清明雨并称一时的沈南园。
被南园这么一阻,烈枫终是冲了出去,
但是冲出这一层包围,外面尚有第二层、第三层……潘白华已知夜袭之人便是烈枫,立意在这一战中将他除去。
烈枫左冲右突,鏖战半夜,不觉间晨光隐隐,将至天明。
这时他身边兵士不过一二百人,且因战到如今,大多身上带伤,外面尚有潘白华设下的数层伏兵,烈枫回顾四周,心知大势已去。
生在阳间有散场,
死归地府又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
只当漂流在异乡。
他一惊,回身望去,却是身边一个亲兵随口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