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纵身相避,身形晃出他掌风之中,“潘白华,你何苦如此!”
潘白华惨然一笑:“我今日若不留你,日后还留得下你么?”他语气不似平常,优雅平和中带着决然,竟有隐约煞气。“清明,你伤未愈,眼下未必是我对手。”
这两人身份性情殊不相同,但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执著与骄傲却是一般无二。
潘白华深知清明武功既高,又工机变,一出手便是潘家世传的“惊神指”,风仪都雅,指风无息,却是凌厉如剑,与段克阳的“失空斩”颇有异曲同工之妙。清明也顾不得弱水伤势,已握了淡青匕首在手。
潘白华出手无情,已占了先机;清明有伤在身,武功大打了个折扣。他平素惯于抢攻,此刻十招里却有六七招是仗着一身轻功,这才勉力避过。
当此时,清明脑海中忽然晃过前几日与潘白华在水银阁中谈论,自己犹笑道:“若是认认真真打上一场……”
确实是认认真真,尽到十二分力的打了一场,只是这一句话未应到燕然,竟应到了潘白华身上。
高手相争,那容片刻分神!清明心神微微一转,潘白华出手如电,惊神指风无声无息,已自他身后袭来。清明觉察之际为时已晚,虽纵身相跃避过要害,仍有一缕指风正中腰间。
清明无事,击中的,是潘白华前日夜里亲手为他扣上的琥珀连环。
琥珀质软,这一声破碎之音自然也不大,然而在二人听来,便是晴天忽然打下一个霹雳来也不过如此。纵是小潘相一世心机,清明雨翻脸无情,当此时,竟也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下招式。
连环如此,人何以堪。
终于,清明先道:“还有半炷香的时间,南园就回来了。”
潘白华面色一变,随即如常。
清明道:“你是一个人来的吧,失策了。再多打一会儿,我输给你也说不定,不过加上一个南园……”
他虽未说完,潘白华已知其意,沈南园亦是玉京一等一的高手,以二对一,自己不但没了胜算,反有被挟制的可能。
潘白华苦笑一声:“好!清明,清明……”他不再多说,衣袖轻掠,转身离去。
清明一个人留在庭院中,忽然走到院角一棵黄杨树下,就那么坐了下去。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无人看得清他面上表情。
他方才完全是使诈,南园根本不会在那时回来,然而他在赌,赌潘白华是一人前来。
这个判断其实毫无根据,但是清明赌赢了。
“清明,清明!”有人大声的叫他。清明一抬眼,却是南园站在身边,神情急促,“清明,段军师……”
“我都知道了。”清明一笑,依然坐在地上,“军师去世,玉京情形坏到极点,潘白华翻脸,烈枫叫我们尽快回去。”
“清明,你……”南园用手指着他,他吃惊的倒不是清明那番话,“你那是什么表情……”
他忽然住口不提,因为清明挺身而起,衣袖在脸上随便一抹,声音神态都已大半如常,虽未曾笑,却也是一副全不在意的神情:“刺杀什么的已无用了。一来,这场仗非打不可,杀一个燕然不过徒与戎族结仇;二来不到明日,你我定被通缉,到时在京中寸步难行,想走就更不易了。你先去处理一下京城内线,我去办一件事,一个时辰后,东华门见。客栈里行李也不必拿,以免生疑。”
南园点头应允,暗自佩服清明处事决断镇定,又问道:“清明,你要去做什么?”
清明此时脸上方现笑意,道:“他们只道我们现在不是出逃,便是去刺杀燕然,我却要去一个他们绝想不到的地方。”
南园与他一同长大,深知他处事性情,并不犹豫,道一声“你自小心”,便自去了。
清明望着南园远去背影,释然一笑。
从头至尾,段克阳筹划玉京一事,清明身冒奇险,以命相搏,多少曲折,沈南园始终一无所知。
而玉京筹划愿降一事,随着段克阳一死,也永远湮没在尘埃之中。
清明微笑着走出客栈,此时已近黄昏,天气颇为闷热,一丝风也无,远远处天倒似要压到头顶上来一样。他忽闻街口一阵摇铃声,原来是一辆卖酸梅汤的车子。
他走到那卖酸梅汤的老者面前,笑道:“老人家,给我来一碗。”
他人品俊秀,笑语可亲,那老者对他颇有好感,一面递碗一面道:“年轻人,喝了这碗快回家吧。你看这天,大风雨马上就来了。”
清明一怔,随即一笑,“可不是,要变天了。”
他一口饮尽,放下银子,双手笼在袖中,悠然哼着小调出了巷口。
这一夜,京城六部之中,除吏部外,其余五部中重要文书大半被一火焚毁。因事先并无人想到此事,这五部护卫都甚是平常,只吏部中侍郎青梅竹当时在场,一干重要文书才逃过一劫。纵火之人形如鬼魅,无人见得他踪迹。只在火场上,有人有朱漆涂了大字:“愁闻一霎清明雨。”
这一场大火,把朝中对玉京的征讨,整整的延迟了三日。
十四 山雨欲来
数日后,南园与清明回到玉京。因天气炎热,况且也绝无为他二人等候之理,抵达之日,段克阳已然入殓。
烈枫见他们平安归来,也自欣喜。他也不知段克阳筹划玉京一事,道:“军师已经去世,这一仗看来是非打不可了。你们留在京里也是枉然,再说实在太危险,所以我叫你们回来。”
清明点点头,这与他原先猜想的大体一致。
烈枫又道:“军师去得这么急……唉,你们去他灵前拜拜罢。我原本该陪着你们一起去的——”清明南园与他身份相差甚远,段克阳未过世之前,烈枫便已辅助烈军掌管军务。此刻大战将即,城中事情千头万绪,他能抽出时间来看二人已是不易,南园忙道:“大哥快去吧,我们自会去拜祭。”
烈枫又叹了一口气,短短数日,他竟是老了五六岁不止,转身行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还有一件事,大概你们还不知道……”他顿一下,“阿绢定亲了。”
南园大惊,“她许给谁了?”
清明却道:“是军师去世后的事情么?”
烈枫诧异看清明一眼,“你怎知道?”又说了一个名字,清明南园却也听过,原是一个来往于玉京城内外的大丝绸商人。
清明笑道:“好、好、好,是个好归宿。”
烈枫只当他故作大方,心道在我面前你还装得若无其事,但不忍说穿,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去。
南园却觉实是清明薄幸在先,因先前烈枫在此,不好深说,待他一走,方才嘿然道:“若不是你这几年四处寻花问柳,何至于此!你也太不象话了!”他脾气甚好,极少如此发作,这次却是着实的对清明不满。
清明只是笑,也不说话。南园本有许多言语,见他如此态度,愈发的生气,不想多说,只道:“我去拜祭军师。”转身离去。
“喂,南园。”清明忽然把他叫住,犹豫一下终道:“我是真喜欢她。”
南园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道,“我可没看出来。”只当清明又胡说,径自走了。
清明看着南园背影,平淡笑笑。
南园、南园,你可知道,阿绢既为玉京中第一富商杜确的独生女,又是军师义女,宁王妃无子息,烈军只有烈枫一子,军师终身未娶,玉京城中年轻女子,尚有何人身份高得过她?我是何人?终身见不得光的杀手。若说阿绢嫁我,除你和烈枫外,再无人会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