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事后才会涌现的罪恶感,慢慢地爬上硕言的心头。他,只因为好玩、好奇,却在不知不觉中对程澧央做了很残酷的事……
**凡◇间◆独◇家◆制◇作**
站在窗前的男子凝视着斜阳,照着余晖的清俊脸蛋,依然是那样的冷漠,仿佛一副精致面具覆盖住了他内心真正的喜怒哀乐。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历经一夜翻来覆去的折腾,澧央才从昨天完全不像自己所作所为的严重失态中,平复下心情(不过只要他一回想起自己狼狈离开“山林小馆”时的模样,还是会止不住愤怒的颤抖)。
唯一能使他尽快摆脱这场恶梦的法子,就是早点为“山林小馆”找到买主,将父亲转到台北的医院好就近照顾,然后这辈子就可以再也不必和林某人打照面了。
“林先生做完检查了,家属可以推他回病房了。”护士在他身后说。
澧央转过头。
“好的,谢谢。”
他快步走到诊疗室的门边,接替护士小姐的位子,握住轮椅的后把手。“爸,我们回房吧。检查的状况如何?医生怎么说?”
“挺不错的。我自己也觉得和前几天比起来,身子骨轻松多了,有时候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这条麻痹的右腿会有点反应呢!医生说只要我努力复健,想要重新站起来、靠自己走路、上下楼梯,不是不可能的事。”启承难得开朗地笑着,话也变多了。
“那太好了!爸要加油喔!”
这个好消息稍微吹散了澧央心中的阴霾。他们回到病房,澧央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他花了半天工夫做出来的广告大纲。
“爸,这个你看一下。如果你觉得没有什么问题,我就登载到报纸上了。其实这几年也有很多人利用网路转让店铺,所以我们也可以登载到这类中介网上。”
启承无言地接过来,翻了翻,很快地又递还给澧央,勉强地一笑说:“这种东西我不懂,你觉得好就好。”
澧央怎会看不出父亲笑容里的惆怅?
“爸,我一直想找个时间跟你讲明白。关于妈的事,你不必因为当年的事,对我觉得亏欠,所以就把店交给我。妈的事是妈的事,‘山林小馆’是‘山林小馆’,你要是不想卖掉它,我们可以不卖。”
走到父亲的轮椅前,澧央蹲下来,握住他放在膝盖上的手。
“只是有一点我要讲在前头,我希望你不要再回店里干活儿了。你的年纪大了,不再像年轻时能逞强,咬牙一下撑过去就没事了。这回幸好没有危及性命,可是医生不也说了,中风过一次的人,日后再次中风的机率高达四分之一吗?所以不能不小心。”
将头靠迭在双手上,澧央声音有些沙哑地说:“你要是继续店内吃重的工作,我会担心啊!我宁可把店卖了,也不希望你为那间该死的店而有个万一……爸!”
启承抬起手,掌心搁在澧央下俯的发顶上,温柔地顺着他的发。
“我知道了。”
澧央的眼眶有些热热的,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长这么大了还哭哭啼啼、难堪的模样,于是在盈眶热泪被吞下前,头都不敢抬起。
手握着口袋里的数位相机,站在病房门外的硕言,错失了敲门的机会,却意外地听到了他们父子的对谈。
当初程澧央怎么不告诉他们,他真正想卖掉“山林小馆”的理由,不是为了他自己图轻松,而是为了老爹着想?假使他像今天一样,老实地把这些顾忌讲出来,他们又怎么好意思抗议呢?
的确,以老爹的个性,假使“山林小馆”持续在营业,老爹很可能在复健一阵子后,又想跑回来工作了。
这点,之前硕言有考虑过,他早已想好要怎样减轻老爹的工作负担,不使他老人家太劳累。然而,站在远居台北的独生子立场来看,不管他们如何小心翼翼地,不让老爹做太多重活,程澧央还是免不了要操心。
忽然想到,那时自己还曾质疑过,程澧央是故意采取这种手段来报复自己挂电话、态度不佳的行径,其实根本与那无关啊……
我才是真小人。
口口声声老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把老爹摆在第一位、我要帮老爹保住“山林小馆”,但,却轻忽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卖掉“山林小馆”的钱,可以让老爹过着安安稳稳、妥善被照顾的后辈子,对老爹才是真正好的。
我盲目自大地认定程澧央是个既不孝、又冷血的人,事实上他是彻彻底底,处处在为老爹设想的好儿子!
我这双眼出了什么毛病?这么显明的事,竟到今天才看清!
再加上昨天……自己欠程澧央一个公道,一声道歉于事无补,他能为他做些什么事赎罪呢?
硕言沉思之际,房门被大大地拉开。
“我把毛巾拿去洗一洗——”
一见到他,澧央怔了怔,旋即转开脸,向着房内说:“爸,有人来看你了。”
“是谁啊?请他进来啊!”
澧央露骨地避开眼睛,冷淡地说:“请进。”然后绕过他。
在他擦身而过前,硕言先掏出了数位相机。“这是你昨天遗忘的东西。”
啪地,澧央一把拿走,似乎不想与他多所瓜葛,快脚就要离开。但硕言动作更快地捉住他的胳臂,强迫他留步,说:“明天店里公休,我们去喝一杯。”
“我拒绝。”眼睛直视正前方,瞧也不瞧身畔的他。
硕言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你知道我们在厨房里,装有摄影监视设备吗?明天晚上七点,渡轮头见。”
刹那间,覆上一层冰霜的俊美脸蛋,透出杀气。
硕言不等他回复,放开了他的手,走进病房里面。“老爹,我来了!我煮了点东西,想让你尝尝。”
“今天怎么不见小绘的人呢?”
“明天学校要考试,她关在家里念书呢!”
砰地,房门被人使劲关上。硕言瞄着那渗透着澧央无言杀意的门板,唇角勾起一抹笃定的微笑。他知道,无论澧央心头那把怒火有多旺,明天自己不用担心等不到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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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着修好的小绵羊,在六点五十五分的时候,硕言人已经抵达码头边。
每天的这个时段是渡轮的尖峰期,四周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他环顾了一圈,没有发现澧央的身影,于是将机车停好。靠着车子,点起了一根烟,边打发时间,边等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第一根烟快烧到烟屁股时,他看见了,马路另一端正朝这边行进的程澧央。
黑色的七分袖棉衫,细鳄皮带,黑色直筒牛仔裤的打扮,映衬得本来就肤白似雪的程澧央,加倍剔透、白皙。漂亮的脸蛋罩上肃杀之气,搭配上凛扬的眉与漆黑的眼,假使再给他一双黑色翅膀与恶魔尾巴,那么他不折不扣就是个来自地狱的死神。
硕言紧紧盯着他,姗姗走来。
卑鄙、无耻!澧央在赴约之前,先绕到“山林小馆”。他打开空无一人的厨房后门,直接进入里头找寻林硕言所说的监视器。这时才发现自己竟一直没注意到,吊挂在天花板上的一具小型摄影机,它的镜头的确正对着瓦斯炉的方向。八成是方便外场的人随时知道料理准备的状况吧!
以前没有这玩意儿的,因此澧央也没特别去留意。
量了下角度,凭着目测判定当天它拍到自己丑态的可能性很低,但并不是绝对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