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并不理他,身上还是带著那股香,眼睛却是望著那雨,便似没看见他一样。手却奇怪的抚著肚子,露出一种神秘但却难得安祥的笑容。
进了屋里,就是见了老太太了,大少爷也坐在一边,见著他是一向地笑笑,举举茶杯,便是招呼了,态度是一向的不近也不远。一阵寒喧,再送上了从京城里带来的糕点。老太太是显得老了,精神头没原来足,说话的声音却大,叔成心想大概也是耳朵没原来好使了。
老太太招呼著要叔成坐下来说话,慢慢细谈了一下北方的生意。老太太很是满意,不住地点头。最後说到,「这北边交给你是放心的。上次张旺回来说了差货的事情,也难为你还能顾得如此周全。」
大少爷在一边插话,「鸣凤说过了,我们总要先顾著老根基。」
老太太不高兴地说了一句,「你是事事都听她的,都维护她的。偏就是个不顶事的,要给我们家绝了後。」说完这话,听者都变了颜色。
停了一会,老太太自顾自地和叔成说,「你呀,都不把我们华家当家了,过年也不回来。」
叔成从包袱里拿出帐本,站了起来,态度谦恭地递上去,「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老太大和大少爷准了。」
那老太太和大少爷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少爷把茶杯慢慢放在桌上,调子是一向的平和,「便是有什么要说的,也都是自己人,不妨事,说出来听听。」
他眼神先是落放在茶杯上,只是到了最後才看向叔成,那一扫眼的神情,叔成看在眼里也隐隐觉出有些敌意,轻轻点头,说道,「我来华府是十年了,便是这十年也是都为华府做的事,为华府赚的钱,人在华府,其实心却是飘的,因为没一处是知道自己在做的是为自己,这些年,便是连个自己的家也没有。如今北边这铺子也上了正规,我这次回来是有了这个念,想走了,想为自己谋些事,还望老太太和大少爷准了。」
那老太太是惊得坐直了,「你怎么想走,是我们亏待了你不成?叔成呀,我和你说,我一向待你不薄。」说著,假笑著,「我还说,收你为我的乾儿子,以後华家的家产也有你一份。」
叔成笑笑,「怎么敢,华府对我的恩情,是不会忘了,没有华府也没有我今天。老太太这话可不是折煞我吗?叔成也不是故意来做这件事的,好抬高自己的价码。此事我是三思过的。」
「你,你这可不是忘恩负义,这些年不是我们教了你手艺,一手把你提拔起来的,你也不过只是签了个卖身的奴才。」这一激动,华老太太声音越来越大,手指著叔成抖起来。说完又狠狠地说,「你若是今个走了,便把这些年的利息都付清。还有可别忘了老规矩。」
「老太太您放心,我离了华府,必不会做和华府抢生意的行当。今後也不会把华府里学的刺绣这行再传给後人。老太太应该是知道我的为人的。做商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信用二字,这点我自负我还不是小人,担得起这两字。」叔成沉稳地应对。「若是说钱两的问题,老太太还看得起我这些钱,明天我就将银票送过来,若是不够的,我这几年没有领的红包也是够这个数了,若是说到老规矩,大少奶奶是准了我的。」
老太太还要说什么,那大少爷却断了她的话,说:「走了也好,也是人家的前途,是拦不得的。」
屋子里很静,听到那茶杯盖在茶杯上磕碰的声音,好似一人的手在发抖,他一向说话软弱,此时却硬气起来。老太太望望叔成再望望自己的儿子,有些迷惑又有些诧异,仍是狠狠地说,「若是真的走,以後你还觉得这行还能混吗?看还有人敢不敢用你,你是看我们家现在我老了不行了?你你……我还没有死,这里还轮不到她做主。」
屋外的鸣凤突然边说著话边踏著坎进来,平静地说,「娘,何必要扯破脸?您还是消消气,不为您著想,也是为我肚子里的孩子,华家的後代著想,总得积些德,可不能见了血光。」她这话一说,屋子里的人,全齐刷刷地望著她。
边上宁琦突然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鸣凤冷笑著抢白他,「有的人数十年如一日地痴情对我,还有什么不可能。连房小妾也没有。」
宁琦白了脸,没有说话,老太太却是因为太过高兴而激动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宁琦的脸色,她站起来哈哈大笑,「我们华家有後了,有後了。」从凳子上下来急急地冲著鸣凤冲过来。
她走得太快,那老太太一个不稳,也没有人扶,被自己拌了一跤,直直地摔了下去。只听见宁琦大叫著一声,「娘!」
鸣凤在叔成身边没有动,只是轻轻地吐住了一句话,「你走吧,再不要回来了,阿缧若是想和你一起走,你们就一起走吧,也不用赎什么了。」叔成望著鸣凤,却也想读出对方心里的话,两人认识已久,却是第一次站在平等的地方平视对方,但有千言万语想问鸣凤却不能开口,对视一刻,叔成躬身行了一礼,喉头一哽:「请多保重。」将帐本递了上去,轻轻放於桌上,说完,拱手再施一礼,退了出来。
鸣凤的头低著,看不见表情。走过去的一瞬间,也低声回应了句,「保重。」
模糊地好像听到宁琦在叫,「快去请大夫,老太太不行了。」
屋外,雨还在下。
鸣凤身上那香已经消失在空气里,叔成抬脚步出门,虽不见阳光,但被雨淋湿的树叶儿发的却是新芽,再不见黑色。淡淡一笑,原来一直以为做这样一个决定很难,其实真的做了,反而还真的觉得轻松。轻轻抚掌,对著北方一摆手,手也似要欢跳起来,只觉得满心的自由,快乐的要飞起来的。
第四章
叔成回到京城的时候是一个月後了。
北方的春天也到了。原本就繁华的京都,现在花一开,更增了不少暖意。
郡王府门前当班的小六子,才被主子踢了出来。
「小王爷的脾气,今天还是不怎么顺畅。」他摸摸自己的屁股,发著牢骚。
「是呀,那个朝凤班的书哥儿再没来了,是闹别扭了?你看了那戏没有,唐明皇,没了杨贵妃脾气就不好。」另一位值班的却是个戏迷,一边站岗,一边口里还哼著曲子。
「你是说,咱们小王爷有那个毛病呀?」小六子诧异地低下了声音。
「嘘,你可别乱说。」拿著的军刀抽出来了,比划两下,又放回在刀鞘里,想著什么又乐了,「你看了那戏没有,那个贵妃娘娘剪了头发给唐明皇送去了,唐明皇见了,心一软,就下令把贵妃娘娘给召回宫了。」
「你的意思是,那书哥儿总要给小王爷一个台阶下了?」才说著,小六子就见到了叔成。
小王爷的那从小到大结拜兄弟,此时一脸的平静不知道听了多少话去。
这个人出入多冷静自持,不喜多言,地位虽然并不尊贵,一介商人,却被府里的参军辉图照顾得服贴,在王府里当差了多年总知道察言观色,这一下子奴才背後乱嚼主子的舌根,还被他听了去了,心一慌,赶紧行了个礼,「秦爷,您回来了,多时不见呀。」说著殷勤地接过叔成肩上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