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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衡斜靠在床上,身上缠了一些绷带,血迹隐隐从绷带里渗出。神色虽然平和,但脸上全无血色,连唇色也是白的,只有一双眼睛在烛火下悠悠地闪著光,反而显得比平时更亮些。叔成心里惊道,这莫不就是大人所说的回光返照,连话也不敢说一句便站在一侧。

  敬亲王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他的手,靠在额头上,却再说不出一句话。叔成心里大惊,他刚才听了敬福晋的话,这会再来看敬亲王的表情,便已明白了大半。

  他也听说过富有人家里也有爱玩男人的,但多半是娈童。而且那种好男色之人,家里也多半是三妻四妾地娶著,玩也只是图个新鲜。他从没有想到蒋老师和敬亲王是这种关系,再转面一看,北真的表情悲伤却不意外,显然是早已知道这回事。联想北真最近怪怪的,在路上也不见和谁亲近,只怕也是有这个心事。

  那蒋衡悠然地说,「阿萨朗,可惜我家乡在此,就不能再跟你回北方了。」说完又打了个抖擞,「怎么现在好冷,是不是下雪了?」



  此时正是暑天刚过,天还热著,叔成只觉得蒋老师的话比平时要多,但语气虚弱,说话又东一句西一句的,显然人都恍惚了。他少时丧父,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一次生离死别,不觉得眼中已有泪。

  那蒋衡又说:「真奇怪,那时很讨厌北方的雪,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些想念。」

  敬亲王想去抱他,又看著他身上的伤,不忍碰及,只是拉了被子盖上。

  「南山那边地,我看好了,刚好还能看著我小时住过的地方。那里我很喜欢的。」

  那敬亲王并不说话,只是不断地用帛巾擦拭蒋衡身上的汗。叔成虽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但想起自己父亲去世时母亲大哭的场景,只盼著敬亲王也大哭一声出来才好。

  蒋衡又说:「只可惜我无儿无女,留在江南也好孤单。你也要走了。」说到此,目光中有无限的依恋之色。



  「阿衡……」

  「其实也不要你陪,你走了也好,咱们在战场上,都想好了,哪一天不是都在鬼门关见过的,总是要走的,难道为了死人,还把活人也拖累了。」说到这里又定定地看敬亲王,「你可答应我了,别做傻事。」说到此,显然是情绪激动,一连乾咳了几声。

  敬亲王忙点了一下头,道,「你说的我都答应。」那声比哭声还难听,嘶哑之极。

  听到此,叔成再难控制情绪,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蒋老师,您会好起来的,您、您……要是不嫌弃,就认了我这个儿子吧,以後我给您……给您……」他说到此处顿下,「送终」两字却无论如何是说不出口。「以後我若有了儿子,第一个便叫他跟您姓。」说完了又悔起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这样说,不就是说蒋衡是必死吗?

  敬亲王和蒋衡均把目光投在他身上,敬亲王愣了一下说道:「也好,你们的缘份总是深些,我本来是想让北真尽这份心的。」说话点到北真,北真也跟著跪下,他一句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叩了几个头。

  蒋衡说:「起来吧。」又叫叔成走近,叫道:「孩子。」

  叔成心里难受,他自小没有父亲,在他心中,师长与父亲是一样的,蒋衡的气度高雅,在他心中有如神祗,但又难免有亲近之意。望著蒋衡只是流泪。

  蒋衡低叹了一句,「叔成,我走了条没脸的路,让你们做晚辈的人笑话了。」

  叔成忙说,「我只知道我义父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武功好,重情义,我我……」他的泪留下来,再说不出话来,又退在地上连连叩头。

  蒋衡叹道,「你以後可不要学我。」说到此突然望著敬亲王,「你说我和你在一起是悔还是不侮?」

  房中三人,均无言以对。蒋衡灿然一笑,那笑明艳动人,又如深夜里才会开的昙花,「我在下面等你,你来了,再说与你听。」

  ***

  在鸡叫天亮前,蒋衡终於走了。

  依他的嘱咐,悄悄葬在南山上。

  叔成著孝服以其子身分守在蒋衡墓前。

  秦氏听叔成说了,虽然觉得蒋衡待自家有恩,但原来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人,面色不悦,但看孩子已做了决定,也没有拦著。

  敬亲王过来几次,总不说话,一立就是半晌。叔成见他形容憔悴,与几日前一片踌躇满志大为不同,便似老了上十岁,哪里有当时半点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实在是觉得颇不忍心。联想到看戏里说的故事,心里隐隐地想,怎么谈到情之一字,世上都是悲剧多。他也无言可劝,只能默默陪著敬亲王。

  七日过後。叔成便听到说,新的湖广总督已经启程,而京里头也在催著敬亲王上任。敬亲王开始托辞是有伤,最後来的时候,对著墓说,「阿衡,我不能再来看你了,我不得已,不能违了皇上的命。」又转过来和叔成说,「你这几日来府里头,看看还有什么,你觉得可以留著做个纪念的。」

  叔成去了,但见蒋衡的小屋里收拾了,便随意挑了蒋衡用的笔。看到敬亲王神色流露出不舍之意,也不知是该拿还是不该拿。那敬亲王挥挥手示意叔成退下,似乎还在小屋里寻找某些回忆。

  叔成一出来,却见北真站在那里,招手向他示意。

  叔成这几日都未见著北真的面,心里知道他必定也是难过,只是他自己也沉溺於悲伤之中,不知道如何劝慰。此时见了,才想到两人不知道何时起似生了许多隔阂。

  北真穿了身黑衣,显然是很多话想说却不知如何说出来,先在前面闷闷地走。

  叔成也没有答话,跟著。直到北真站住。才过去挽著北真的手,将一金锁放在北真手上。苦笑道:「你走了後,可别忘了我。」说到此,脸色微红,「这锁不值钱,你可别笑话我。我也会一直念著你的,咱们总还是兄弟。」

  北真却突然压住他,并把他扣在树上,便吻了上来。叔成一呆,便已被那嘴唇堵上,只觉得北真热热的呼吸都传到自己嘴里,张嘴就想叫,却觉得一个活的、湿湿热热的东西卷到嘴里来,是北真的舌头。

  叔成又急又怒,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北真往外推,但北真全身都压了过来,手还直直的向自己下体伸去。再不迟疑,叔成一拳击向北真的肚子,痛得北真捂住腹部,跪倒在地。只惊异地抬著头吐出一个字,「你!」

  叔成狂退几步,「你疯了。」他看北真抬起头来,那眼睛盯著自己,如猛兽一样闪著一种他从不熟悉的光芒,吓得他不敢上前亲近,壮起胆子,好不容易才没有马上甩下他跑开。

  两人凝视一会,叔成才狂乱的解释,「北真,你别这样吓我好不好。」他此时心里已是大乱,隐隐想到什么,却又不承认,不知不觉中眼睛里已混著泪光。

  北真见他如此,反而镇定下来,「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怎么可能。」叔成突然不想听了,转身就要走,只觉得一场噩梦一连做了几天,自己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北真伸出手猛抱著叔成的腿,「我阿玛可以和蒋先生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不行?」

  叔成站在那里挣脱不开,知道此时不给北真一个狠话,依北真的性子,还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我和你,根本谈不上有什么暧昧关系。」见北真不说话,好像受了莫名的伤害的小兽,口气不禁软了下来,说:「我知道你这几天受了刺激,也知你心里舍不得我,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你,你……别这样。」说到最後一句,把头拐过去,只怕真的让北真看到他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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