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屋岚月笑不出来,只能拍拍儿子的头安慰。「佐治是豆腐店老板的儿子,他以后要继承豆腐店,你想天天吃佐治家的豆腐吗?」
他先是点头,后又猛烈的摇头,川野叔叔做的豆腐的确很好吃,可是天天吃会很腻,他不要为吃不吃豆腐而失去最好的朋友。
「你看哥哥姊姊不也是乖乖的跪在香堂品香,没人敢说不闻香,身为西屋家的孩子不能不懂香道。」这是西屋香铺的传统。
拥有两百年历史的香道世家,西屋家不只制香,还铺陈到各大香铺贩售,是日本最大,同时也是最负盛名的商号。
香道是将香点燃来品味,欣赏香味气氛的艺术,与茶道、花道并称日本三大艺道,早年只用于供佛,至室町时代才广泛地运用在日常生活上。
而西屋家的每个人都要会「闻香」、「品香」,分辨香的气味和好坏,他们从小开始就必须学习香道,直到精于细分每一种香的味道。
「人家闻不出来嘛!线香的香味都一样,闻得我鼻子好难受。」哭丧着脸的小男孩揉揉发红的鼻头,对香过敏的症状明显可见。
见儿子眼眶噙泪,心生不忍的西屋岚月抱着他轻哄。「你就再忍耐一下,试着去努力看看,也许哪天就成了香道大师。」
她也知道儿子的天份到哪里,强求不来,只是他一日姓西屋,就得表现像个西屋家的孩子,否则在这个家中将难以立足。
「我才不要当香道大师,香很臭,很难闻,我希望所有的香都不见。」这样他就不用学什么香道了。
听见儿子不敬的言语,西屋岚月紧张的捂住他的小嘴。「嘘!别乱说话,要是被人听见了,你会挨板子的。」
宫子夫人的家规甚严,绝不容许有人诋毁香道精神,亵渎香道世家极力维持的传统,连她未平心静气的闻香也会遭到严厉责罚。
曾有一名前来学习的学生因不耐久坐而摇晃了一下,即被她驱逐出西屋家,喝斥无心习艺就不用再上门,劣质线香上不了台面。
「我不怕挨打,反正我被打惯了。」他大腿内侧的藤条痕新旧交叉,打不怕。
听着令人心疼的童言童语,她心很酸。「傻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说呢!打在儿身,痛在我心,你要乖一点,听话,不要惹夫人生气。」
要不是丈夫真心深爱着她,将她当宝般捧在手心呵护,一直专心一意的只爱她,不然她早就忍不下去,断然挥袖一别千里,怎让儿子受人闲气,代她受过。
也许这就是她抛夫弃女的报应吧!放弃殷实忠厚的前夫和自幼聪慧的稚女,毅然决然的跟着已有家室的男人远渡重洋,来到完全陌生的樱花国度,为的不过是一份执着的真爱。
若问她后不后海当时的选择,她只能说不后悔认识教会她爱的西屋恭治,并爱上他,爱的本身并无过错,只在于有人会因此受伤。
但是时间若能退流十三年,她一定不会奋不顾身地为爱远走他乡。守着平凡的家,守着老实的丈夫,何尝不也是一种幸福。
「我很乖呀!见到大妈一定低头行礼,不敢大口喘气,可是她还是哼了一声,叫我小杂种。」他不喜欢被骂,因为他没做错事。
「御寺……」西屋岚月难过的轻拥着儿子,不让眼泪往下流。
「如果艳色姊姊在就好了,大妈好像很怕她,每次姊姊一来,她的眼睛就不会往上吊,用鼻孔看人。」他希望能有姊姊一半的勇敢,只用一句话就让大妈脸发胀,气得拂袖而去。
「是呀!小艳很久没来了。」她很想念从不在她怀中撒娇的女儿。
对于唯一的女儿,心怀愧疚的西屋岚月总觉得对不起她,没能尽母亲的本份照顾她,让她小小年纪便失怙,同时没了母亲,也亲眼目睹父亲的死亡,由众亲属抚养长大。
原本她有意接女儿来日本同住,可是前夫家不放人,再加上女儿本身的意愿不高,她也就由她去,未加以勉强。
难得女儿懂事不记恨,丝毫不记挂她别夫再嫁,仍喊恭治一声叔叔,不在意他用卑劣手段抢走自己的母亲。
爱情没有道理可言,你要觉得值得就去争取,不要让自己有遗憾。这是女儿说过最宽厚的话,她认为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
西屋岚月的思绪飘得很远,想着远在海洋那端的女儿,浑然不觉沉稳的脚步声朝她走近,伸出厚实的双臂从她身后拥住细腰。
「我的小女人在想什么?」
微惊的一仰头,她迎向落下的深浓气息。「啊!是你呀!干么从背后吓我。」
「多桑。」
西屋御寺恭敬的一唤父亲,换来他不轻不重的挠耳动作,以及一记宠溺的笑容。
「是你想得太出神,没注意我的到来,怎么反而怪我惊吓到你。」满脸爱意的西屋恭治取笑的说道,浓情深爱全表现在眼底。
她娇嗔地轻捶他胸口。「反正就是你的不对,不该害我差点停了呼吸。」
他大笑。「胆子有这么小吗?」
「哼!不理你,就爱欺负人。」一遇到把她当小女人宠的丈夫,她就像回到十七、八岁的少女时代,嘴一嘟朝他发嗔。
「喔?真不理我呀!本来我想告诉你艳儿这几天会来日本,那我就省了口水不多说,免得被人嫌。」他故作委屈的摇着头,轻叹息。
「什么,小艳要到日本?」她惊讶的张大眼,喜不自胜。
「瞧你开心的,有了女儿就忘了丈夫,我吃味了。」早知道就不多事,等人来了再给她惊讶。
年近半百的西屋恭治仍拥有强健体格,不若一般人矮小,发鬓虽冒出几根银丝,但面容有如四十岁、正值壮年的男人,一身成熟的男人味不见老态,仍是不少年轻女孩迷恋尖叫的对象。
不过他在人前可严肃得像块千年不化的石头,唇线始终紧抿,面无表情的板着脸,只有在心爱的女人面前才放下心防,做回他爱妻爱子的爱笑本性。
「呿!吃什么味,你比我还疼那丫头,她一来,最高兴的莫过于你,你根本把她疼入心坎底了。」她才是该埋怨的人,鲜少见面的女儿老被抢走。
「好酸的味道,你不会吃自己女儿的醋,怕我要她不要你吧!」母女俩都是他的心肝宝贝,他都爱。
她没好气的一瞪。「少说不伦不类的话,要是传进宫子夫人耳中,她会以为我们母女真想霸住你,让她没了丈夫。」
「宫子最近又找你麻烦?」一听见正妻名字,西屋恭治的表情倏地一沉。
「呃!这……」西屋岚月一愕的涩笑,不想背后道人长短。「其实你想照顾我们的美意甚好,可是用不着把大半财产留给小艳,她用不到这笔钱……」
「啊!有蝴蝶,好大的燕尾凤蝶,御寺,多桑带你捕蝶去,我们一起做蝴蝶标本。」他忽地高喊,牵起儿子的手往梅树下去。
自有一番想法的西屋恭治避谈名下产业的分配,佯装没听见她的声音,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开怀地大笑,在阳光底下奔跑。
他快乐地和儿子在草地上翻滚着,笑语不断的邀最爱的女人同乐,殊不知欢乐的画面落入另一双妒恨的眼中有多气愤。
西屋宫子怒折一截小指粗的吉野樱细枝,面容一冷地咬破下唇,血丝沁唇泛着阴色。
第四章
「怎么又是你?」
一下飞机,西门艳色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京都美景,而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朝她走来,过人的高度挡住她头顶的亮光,形成一道黑色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