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托,老大,你就别再说了。」
这半个月来,为了那个「据说」要回来,但只闻楼梯响,却连个屁也没放一声的家伙,她已经被众人烦到没地方躲了。每个人一看到她,或多或少都会提个一句、两句,好像看她如何反应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似的。
怎么搞的,大家都太清闲了吗?
老何也不是第一天认识这女娃了。忍不住,他倾向前,关切的问:「真那么难受啊?」
娃娃还没回答,另一名警员小林终于从电脑萤幕前打击网路犯罪告一段落,抬起头插嘴道:「娃娃,我看你就大方承认我俩恋人的关系吧,好叫那些吃饱没事干的人断了作媒的念头。」
娃娃翻了翻白眼。「你才吃饱没事干。谁跟你是恋人啊!」怒瞪了警局办公室里的一老一少男人。「早知道这里也找不到清静,我就不来了。」才说着,已一边戴上心爱的帽子,准备冲向门外。
「等等!你去哪?」小林喊道。
「巡逻啦!」丢下话后就拜拜走了。
留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一会儿,小林才问上司:「这个官梓言真的跟我们娃娃有那么深的渊源吗?」
小林是外地人,也是这两、三年才调到夏日镇的警员。对于小镇间长期流传的一些传言,虽有耳闻,却了解不深。
老何喝了一口老人茶后,才瞥他一眼道:「爱恨交加的二十年关系,你说这渊源究竟深不深?」
「可是那前十年是年少无知的爱,后十年则是自尊问题的恨,这样的爱与恨,好像也不算什么海枯石烂。」就外人的眼光来看,小林的确是如此认为。
老何愣了一愣,重新以不同的眼光看待这名手下。
「或许吧。」差一点点就让小林说服了。「可是你看过有什么年少无知的爱,可以让一个人恨一个人那么久、那么深的吗?」
假使也有人曾经像他一样,有两次在危难中,发现当时还是孩子的男孩与女孩互相依靠、互相需要的话,或许那些疑惑就可以一一消除。他从没见过如此需要对方的两个分离的个体,却祸福相倚,忧欢与共。
「那倒是。」小林一脸梦想被打碎的表情。「这么说来,我是没希望了?」
人家打三年前加入这乌龙派出所——更正,夏日派出所——时,就煞到这位恰小姐了说。
老何很干脆地倒了一杯茶给他。「你呀,还是干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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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还是逃吧。
她实在不想应付众人一再的询问和关切的眼神。
更甚者,是同情的目光。
他要回来,是他的事,与她何干啊!再说,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有关他的「任何事」。打从他决定离开时,她就说得很清楚——
如果你真的决定要走,那么就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
当时他没有抗议地走了,也真的整整十年都没有回来。
那么,为何是十年后的现在?为何要挑选在这时候回到夏日镇?
这小镇,早己没有他容身的地方了,他不该再回来扰乱她的生活,还让她逃得如此狼狈,逃到夏日镇上,唯一可以不受到他要回来的流言所影响到的地方——
轻轻推开那栋白色大宅的雕花铁门。
四下无人。她悄悄溜了进去。
不想进大屋里,她挑选了一个有树荫的地方坐下来,看着花园里被妥善照顾的玫瑰,任徐徐微风吹拂过脸颊、发丝。阳光被树叶遮挡,不冷不热的气温舒服得让她闭上了眼睛。失眠许多天的她终于不知不觉地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听见玫瑰园中传来的声音。伸了个懒腰后,她张开眼睛,看着戴着一顶斗笠在花园里工作的老人;那略略佝偻而熟悉的背影表明了他的身分。
叹了口气,她戴上帽子,起身走进园中,蹲在花丛前帮忙除虫。
一老一少一齐在园中照顾了玫瑰好一阵子,比较小的那个终于沉不住气,先开口了。「我想我们两个大概是镇上最晚知道『那件事』的人吧。」
根据小镇那条当事者最晚知情的铁律,她猜想大概也只有与「那个人」有外祖孙关系的官老爷会比她晚知情吧。
老人沉默了半晌,才说:「我是消息传开那天快中午前才知道的。福嫂去市场买菜回来后告诉老王时,我不小心听到了。」这在镇上,已经算是很晚知道的吧?
娃娃脸色骤变。她是下午才听说的。「可恶,为什么我比你还晚知道!」
她可是保家卫民的勤劳的在街坊间巡逻耶,早该有人好心一点先警告她的。现在证实她果真是跑了最后一名,实在令人沮丧。
斗笠下的老脸露出一抹像极了昔日那个小男孩微笑时才会出现的表情。
「或许是因为,我不像你那么不愿意见到他回来吧。」
娃娃不甘心地拿起铲子翻士,明显有些赌气。「当初他要走的时候,你也没开口留过他。不要到现在才表现得像是你有多想念他似的。」
老人在她翻过的土壤上浇水施肥。「我可不会那么说。」要他对那个个性别扭到极点的孙子说那种恶心巴拉的话,他也拉不下那个脸。
「想也知道。」
「但是我从来没真的希望他离开过。」
翻士的动作缓了一缓,才又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翻。良久,娃娃才吁出一口长长的气。「这世上大概也只有我会相信你的话了,官老爷。」
「或许吧。」老人间接地同意了。「丫头?」
「干嘛?」
「你真的不打算原谅他吗?」
猝不及防地被问到这个问题,她闷着头蹲在地上用力地翻着土,不答话。
「小姑娘,」老人又问:「你不打算回答一下我这个孤单老人的问题吗?」
装可怜?也不想想这些年来她有多常到他这里来,就为了陪伴他这个被「狠心孙子」抛弃的「孤单老人」;还得跟他抬杠,好预防老年痴呆哩。
这样就不算真的很孤单了好不好!
瞪着泥土地,她还是不答话。
「唉。」老人轻叹一声。「我知道我在你眼中是个只会把天真无知的小孩子拿来当点心吃掉、严厉又残酷的老头子,你其实大可不必理会我。」
这种把戏大明显了。她决定不回话。
「像我这样孤僻的老头子,向来都很没人缘的,就算孤单到死,也不会有人关心。」老人继续说。
喂,还真敢说啊。娃娃皱起眉。
「连我唯一的孙子都认为我没血没眼泪,老了没人想理也很自然。我想这就是报应吧。」
终于忍不住了。丢下铲子,娃娃气冲冲地站起来。
「够了喔,别老是装可怜来博取同情,我实在受够了你们祖孙俩这种欺骗别人感情的伎俩。」
「我有心脏病你也不是不知道。」老人脸不红气不喘地继续说:「确实我再活也没几年了。像我这样的死老头,说不定明天就来个一翻两瞪眼,回老家卖鸭蛋去。像你心肠这么好的小姑娘,根本不需要浪费时间搭理我。」
尽管心肠已经软了下来,但表情还是依然挂着不甘。
「我不甘心。」她「平静」地吼道:「我真的很不甘心啦!」
老人斜睨她一眼。「不甘心什么?」
「别再装可怜,听到没?这招对我没用、没用啦!」说是这样说,但耳根子上的热红早已泄露了真相。
她就是心太软才会被欺骗了十年那么久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