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吐出的「愿」字被卢陵含在了嗓子里,他的声音一下子戛然而止,整个人伏在飞雪身上,再无声息。
大殿内一片寂静。
久久,一名卫士才敢近前,大著胆子把他的身体翻过来,只见卢陵胸前血迹斑斑,嘴唇抿得紧紧的,唇边下巴上也尽是吐出来的血,颜色却是暗红,血液早就凝固了,一柄小巧的短剑露出剑柄,赫然深深的插在了他的心窝口上。
不管後世的史书将会如何记载,在这一刻,庙内的诸人却都是明明白白地知道:名震天下的卢陵王沈意,就是在此时,此刻,此地,在这个离京师不到百里的小庙内,为情,自尽身亡。
他的出身,他的才气,也许曾经是多少名门贵胄倾羡的对象,他的美貌,他的体贴,也许曾经是多少京城名媛爱慕的原因——可是,这一刻间,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历史,世上不会再有卢陵王这个人了!
那一排排默立的沈静的护卫们,又会是何等的心情呢?
早在沈静查觉之前,我就已经发觉了卢陵的动作,现在只能愣愣地看著插在他身上只剩剑柄的短剑……好生眼熟样子……是了,依稀记得,就在白天,飞雪就是用这柄剑指著我和剑琴,目露凶光:「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时我是如何回答的呢?言犹在耳,虽然我回想起来像是过了一百年:「我们是谁并不重要,过路人罢了。」
——仍能记起初见卢陵时那种惊艳的感觉……
我突然也笑了起来,看著眼前这一切,除了笑,我还能做些什么?天下事天下人管,楚寒一介懒人,学不来这么复杂的事情,楚寒一个局外人,也管不起这样大的闲事,楚寒现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毒之人,更是无力来管这样大的事情。
沈静没错,就像打仗总要流血的道理一样,他想当皇帝,就只能心狠手辣,踏上了这条路,他不杀别人,那么下一个被杀的也许就会是他;卢陵更没有错,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投生在帝王之家,一个人生错了地方,自然只好一切都重新来过了,只希望他下辈子能记取这个教训,普通一点,平凡几分,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老,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他们都没有错,那么错的又是谁?总不会是我。
卢陵和飞雪静静的躺在地上,美丽动人,可是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统统变成一掊黄土,再也不留一点痕迹。
我笑得更加大声,直到笑出了眼泪。
沈静皱眉:「你笑什么?!」
「我笑什么?」
我怎么能够知道自己在笑些什么?
「……呵呵……我在想七王爷会如何去对信兰解释你的食言——那一定很有趣呢。」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沈静到时候会编出什么样的谎?我真的很感兴趣,他曾经答应了信兰要饶了我的性命,现在却已经注定要食言——我不是笨蛋,亲眼看到了他逼死了卢陵王,就是现在让他大为心动的剑琴只怕都活不下去,何况小小一个得罪过他的楚寒?不管我愿或不愿,我终於还是圈进了宫廷斗争中,变成了牺牲品。
沈静眼里的愕然一闪而逝,看得我笑得吏开了,难道我的表现就真的那么笨拙,连这样的一点小事都看不透的样子?
「不,现在还用不著解释……你还有别的用处,现在杀了,稍嫌可惜了点。到了你该死的时候,信兰自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你不杀我?为什么?我还会有什么用处吗?」
我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是真的很意外。
「哈哈……只不过是暂时不杀你,用不著那么惊讶——反正,早晚你都是要死的。」
沈静说人生死就像是说天气好坏一样,转身往门外走去,再不看我一眼。
与此同时,我的後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阵发黑,我明白,我是被别人敲晕了……
沈静,到底你有什么企图?
***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间地牢里面。
手臂被绑得紧紧的吊在柱子上,身上的麻药效力未褪,我全身仍然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无力的任头垂在胸前,头发上的水珠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为了叫醒我,他们显然是用上了一点儿冷水,一名大汉不耐烦地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掀得後仰,对上我半睁的眼睛:「醒了吗?既然醒了就不要在那儿装死!」
回身对另一个人吩咐道:「老王,快去回禀王爷,就说这小子已经醒了!」
他的手一松,我的头又回复到原来的姿势,但是这一抬一放之间,却已经让我能够看清楚周围的布置了:整个地牢极大,四周的墙壁上明晃晃的点著火把,把一间大屋子照得像是白昼一样。
我右手的方向,摆著一排排的型具:皮鞭,夹棍,烙铁,铁链……不管是公堂上该有的,还是动私刑应用的,应有尽有,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很整齐,但是很多铁器上却都还留有暗红色的污痕,这些东西,显然都是被人用旧了的,看上去只让人毛骨悚然,不知有多少人曾经死在这些刑具上面?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残存著将死之人的怨念。
泼我冷水的大汉似乎是个管事,在我左手边还或坐或站著几十个同样装束的高大男人,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横肉,简单的布衫布裤,眼中却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残忍来,看著我的样子只能用不怀好意来形容。
如果在这里现安排一个小鬼,一个判官,没有人会怀疑这里不是地狱。
除了把我弄过来的沈静,谁又会有这么大的手笔来布置这样一个地力?
门口传来脚步声,外面一大群的人齐声的问好:「参见王爷!」
两名大汉连忙小跑过去打开房门,沈静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眼角眉梢都带著说不出来的得意,我心中一动:「……你把剑琴怎么了?」
「哈哈哈……芙蓉帐暖渡春宵,还能怎样?可惜本王挂记著要来看你,只得暂时辜负佳人了。」
我心里面一痛,却又满是不解:我不认为我有这个魅力,能让沈静抛下刚得手的剑琴跑来找我的麻烦,又或者他真的这么恨我入骨,竟然舍不得马上杀我,还要慢慢折磨我至死不成?我印象中的沈静并不像是这么个顾大局的人,我在他眼中像是蝼蚁一样,哪里用得到劳动他的大驾?
沈静慢悠悠地走到我的身边,於是我的头发又被旁边的人拽起来了了,仔仔细细地端详我半天,他满含厌恶地撇了撇嘴:「你的样子看上去真是很狡猾。」
「你想要怎样?」
「哼,对你这样的人……你说我会怎样?楚凡,我从来都没见过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你可以自已想想你惹了我多少次?在靖安侯府裴幕天选师的时候,你撕了我的画……不用摇头,就算画是你画的,凭我的身份,我想要的话也就是我的了。」
这算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尽管沈静平时隐藏得很好,但他骨子里绝对是一个比沈渊还要狂妄自大的人。
「不过,跟你这样卑贱的人计较,实在有失我的身份,你要是不再来忤逆我,说不定我就这么大人大量的放过你也说不定,但是!」
他的眼中一下子射出凶狠的目光来,像是想起了在裴府那晚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