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是某个深夜凌霜总结出的原因。是的,正因为有仇焰与小蓥的和乐融融,才愈显了凌霜的孤寂,因为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可以这样疯癫嬉闹的伙伴。
凌霜想到过暗香,却无法想象那个敬他如神的暗香会跟他一起打面粉战的场景。他自幼跟随着严肃认真的师傅习武,身边的人对他又敬又畏,所以他并没有普通孩子所拥有的快乐童年,他唯一的快乐,就是在打败敌手时师傅的一句赞扬。
所以,当凌霜长大以后,反而会期望孩童般的嬉笑,哪怕一次也好的,可以弥补这份缺憾。可是,他是凌霜,玉莲教大教主,像个孩子般玩耍只会令他成为武林的一桩笑柄。连他自己都可以想象得到,大教主凌霜如同孩子般嬉笑会是怎样一副可笑的情景。
但是,那场突如其来的面粉战,却激起了隐藏在凌霜体内深处的那份童真。而“孩子”对于“同伴”总会保有几分不容破坏的好感,也因此,凌霜不自觉间对仇焰和小蓥付出了几分类似亲人般的温情。只不过,自以为盛气凌人的凌霜尚未发现到这份柔情罢了。
“你又在种什么?”凌霜皱着眉头问正在院前忙碌的仇焰。
这段时日以来,仇焰不是种花便是植草,终日除了照顾小蓥与凌霜的起居饮食,便是忙碌于院前的小田地中,令凌霜大奇这人为何怎么也闲不住。
仇焰爽朗地笑了起来,凌霜总会被他阳光般的清爽笑容感染,心情不由转好。
“种点蒜苗,过几天就可以吃了。”
“这么快?”凌霜极为意外,他以为所有的东西都是春种秋收。
仇焰低低地笑了起来:“凌霜,你是不是只要看到武林中人一抬手便知他的武功套路?”
凌霜不知仇焰为何忽然提起,但还是极为自信地回答道:“莫说抬手,只要对方不是刻意掩饰,我只需听他的呼吸吐纳法,便可知这人师承何处,招数为何,弱点在什么地方。”
仇焰继续低笑:“偏偏就是对武功见识如此广博的你,却不知蒜苗即种即收,数日即可。”
凌霜不由脸颊发烫,有些不服气地瞪了仇焰一眼,咬牙道:“我堂堂玉莲教教主,为何要知道蒜苗如何种!几时收!”
仇焰笑着低下头,继续拿着小铲翻着泥土:“你大概这一生都无法理解布衣之趣吧。”
“一生劳碌的布衣之辈有何趣味可谈?”凌霜皱了皱眉:“人生在世,自然应该豁达自在、无拘无束、傲视群雄、唯我独尊才不枉此生。”
仇焰吹了个口哨,凌霜以为他又要调侃自己,便立刻瞪了他一眼。谁知仇焰吹完口哨后便低下头,一声不响地把蒜种播入土中。
“你怎么不说话?”已经习惯了仇焰没正经调侃的凌霜倒觉得奇怪起来。
“所以我才说你不可能了解布衣之趣……”仇焰轻轻地说:“种下一粒种子,每日浇浇水,施施肥,看着它破土而出、萌芽生长、开花结果,辛苦数月甚至数年,终于看到它长成,那种欣慰与满足不亚于练成一种绝世神功。”
“怎么可能?”凌霜不相信地挑了挑眉毛:“终日守着一块田算什么男人大丈夫?男儿志在四方,应该扬名立万、名扬天下!届时与江湖豪杰把酒言欢、笑傲江湖,戏看风起云涌,那才是人生乐事。”
仇焰又吹了一个口哨,凌霜顿时恼了:“你再吹,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了!”
仇焰冲凌霜吐出舌头,不等凌霜发怒,便又立刻缩进嘴中,有点痞痞地笑着。
凌霜哼了一声。
“我倒觉得要爬得那么高太累了……”
仇焰把蒜种用土埋好,慢慢说道:“布衣之趣就在于它的悠闲安怡。早晨起来听听鸟叫,走在山间赏赏花草,挑水之时细闻流水潺潺,生火之时慢赏轻烟袅袅。吃着自己亲手种的菜,喝着自己烧的水,夜深人静时听着窗外虫鸣声声。那种安逸飘然如同人间仙境,隐于尘世。凌霜,天下霸者何其之多,睿智贤明者却大多退隐江湖,甘为布衣,度过漫漫一生,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凌霜一时哑然,他自小便立于万人之上,所做之事件件扬名,所有人都在盼望他走得更高,走得更远,连他自己也以最顶端为目标,一步步努力着。所以,他从没有想过为何走到顶端的人又退了下来,更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会放弃万人之上的地位。
一直以来,他的脑海中只有钻研更多的武学精髓、征服更多的江湖门派、打败更多的武林高手,他的目光永远都直视前方,从没有垂下头,看一看他从未注意过的平常老百姓那淡如白水的平凡生活。所以,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何把自己累得全身污泥、汗流浃背反而是一种乐趣。
仇焰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凌霜,毫不意外地一笑,指着院中小花坛中一个刚刚发芽的小嫩芽道:“你看,这粒蔷薇种是你刚来的那一天我种下的。如今已经发芽了,只要我细心的照顾它,总有一天它会开出美艳动人的花朵。你知道它的名字吗?我唤它为……凌霜。”
凌霜的眉毛皱了起来。仇焰继续笑着说:“蔷薇花妖娆美艳,可惜刺太多,想触碰它的人都会先被尖刺扎伤,真跟它名字的主人一个样子呢……”
“别把我比做花!”凌霜不悦地说道。
仇焰索性充耳不闻,继续说道:“没有养过花的人是不会理解养花人的心情,尤其像我这样把某种感情赋予到一株花上的人。呵呵,虽然某个人不会允许我靠近,不需要我来保护,但是这朵花不一样,我不给它浇水它会枯死,我不给它施肥它会衰弱,我越用心呵护,它便会用越美丽的花儿来回报我……”
“无聊!”凌霜凶巴巴打断道,但不可否认,心中有点小小的悸动。
仇焰看了凌霜一眼,忽然坏坏地一笑:“而且,‘凌霜’很乖,当它开出美丽的花朵时,我可以用唇亲一亲它的花瓣,它不会拒绝,更不会躲闪,就算轻轻地含住它的花瓣,它……”
哗啦!
浇地用的水桶里的水被凌霜尽数倒在了仇焰头上。
“……”仇焰抹了一把脸,又加了一句:“它也不会冲我发脾气。”
“你要是再说这么肉麻的话,我……”凌霜气得满脸通红。
仇焰非常无辜地看着凌霜:“我在说蔷薇花,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凌霜看着仇焰一副暗笑的表情,气得险些跳脚:“不许取我的名字!”
“天下凌霜何其多,怎么能说是你的名字?”仇焰还是一脸的无辜。
“你找死?”凌霜目光一冷,阴森森地说道。
仇焰下意识地退后几步,讪讪而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才会令对方无话可说嘛,我种的花叫你的名字,你也可以种一朵叫我的名字嘛。”
“我才没你那么无聊!”
“也对……”仇焰抚抚下巴,一副沉思的模样:“虽然凌霜是天下第一教的教主,但是若让他养朵花,一定是惨不忍睹,花儿倍受欺凌……啊,不对,估计还没发芽就死翘翘了,别说花了,连叶子都没来得及长出来呢。”
凌霜一扬手,仇焰立刻大叫:“你打我就是心虚默认!就是承认你确实养不了花!”
凌霜一把抓住仇焰的前襟,两眼泛火:“你对我用激将法?是不是我让你活得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