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予我的伤,就是刻在我胸口上的记忆和现在。
你不能,控制我是否爱你。
向山突然间开口了,那种仿佛是叹息一般的口吻,记忆里曾那样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心寒心痛:「麻卡,你还会说你爱我吗?」
没有等到麻卡帕因回答,似乎也并不需要回答一般,他看向海面飞舞的雨和滚滚灰白色的浪头,又仿佛疑问一般问了一次……
「什么——是『爱』呢?」
第五章
冷冷的铅灰雨幕里,从头顶的发一直被浸湿到脚底,流窜的彻骨寒冷中,有个人问你:什么是『爱』呢?
麻卡帕因无法回答向山这个问题。
她是怎样爱着你?你是怎样爱着她?
那一切我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爱你的心现在正在为你跳着!我还能用怎样的语言、哪种语言来说我爱你?要我说多少遍?千遍万遍?
麻卡帕因深深的凝视着他的眼睛,专注的望着,让赤裸的自己袒露在他的眼睛下,从见你的那第一面,你就刻在了我的骨我的血中,命运让我们纠缠,不是吗?
向山的脸孔也全暴露在他的眼中,那样瘦了,曾经,你站在风里黑发飘飘的望着远方,微笑着从黑夜的公路绝尘而来,凝视着我,从狙击枪的瞄准镜里!
你终于,看着我了,向山。
你终于,用你的声音叫我了,向山。
不痛,也不悲伤。
但是麻卡帕因的眼泪滚出了眼眶。
在冰冷的肌肤上将自己烫得快要窒息。
「你信上帝吗?麻卡?」
风声太大,眼泪太模糊,麻卡帕因怔了怔,擦了一下眼睛才听清了他的话,不明白向山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是回答了:「我的家族一直都是新教教徒。」
「我信过天主教,我也曾在神前许下誓言,与某个女人结为神圣的夫妻,主说,婚姻是神圣的,主说,人要爱人——我不再信任所谓的上帝,也不再会爱人。」
他把脸孔仰起来,让雨淋湿嘴唇与肩膀,海浪疯狂的扑卷而来,翻滚的云层预兆着团团冬日里难得一见的冷雨变成暴雨的前奏。
低下头,向山望着麻卡帕因和他的泪,奇妙的,身体的冰冷,让话语和心脏都恢复了前所未有的「正常」——恶梦之前的向山弘义,应有的冷酷的「正常」:「我不知道我是否爱丽裳——她活着的时候,我对她笑过几次呢?我不知道。她是否爱我呢?她从来没有说过——你说的声音很大,我知道,我听到了。不管你说了还是她没说,我都没有感觉。」
「向山……向山!」
仿佛看到一个用匕首刺着自己却不知道自己正在流血的人,麻卡帕因抓住了他的肩膀,手与后颈,向山的脸和脖颈都是冰冷潮湿的,用自己的胸口是完全无法温暖的!
「我有什么好?」
向山歪着头问,露出了嘲讽的微笑,水滴砸在他的脸上宛如冲刷过绝望的泪水,只是他的眼瞳是没有一丝波动的冷漠:
「你真的很奇怪!你们都很奇怪!我有什么好?自私、狠毒、疯狂……控制不了毁坏一切的情绪!这个快腐烂的身体!」
「痛吗?」
打断了他,麻卡帕因跪在沙滩滚卷而来的浪花里,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腿,被子弹贯穿的小腿,向山停住了嘴巴,俯视着他。
这么近,这么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向山清澈的眼睛有着黑白分明的颜色,而麻卡帕因的眼睛是透明的暖蓝色,他俯着脸看着麻卡帕因的瞳孔,深深黑色的瞳仁和浅浅暖暖的蓝色的眼睛!
——只是那么久那么久,彼此都没有眨一下眼睛,直直的,向山望着麻卡帕因,麻卡帕因望着向山。
视线,是如此的可以白一个人的心。
胸口那些爱恋,痛苦,彼此的想法——赤裸裸的,无法控制的疯狂的爱意一直燃烧在心底!再一点一点从自己的眼睛里被他所了解。
而向山的瞳孔里并不充满着冰凉或者敌意,也不再迷惘,很认真的看着麻卡帕因的眼睛,逼近的视线,似乎直接的问着他的心——你有几分是真实的?
哗啦啦下着的,冬天的风雨交加中,向山忽然释然了,忽然微笑了。
眼睛里闪过一种随意而戏谑的笑意,然后轻轻扯起了嘴角微笑了。
而如泪一般的雨水,从微俯的脸上不断滴落。
他伸出了手摸到了麻卡帕因仰起来的脸、那些金色的浅浅的头发,拂过去,似乎很好奇,这个男人的心思是如此奇特,正如丽裳,她依旧是那样爱自己吧?就算再怎么冷淡,她依旧是那样全心全意的爱着自己——再怎样不相信所谓爱情,却总是不可思意的被某些人爱着,爱着。
麻卡帕因捉住了他的左手,拉到了自己的唇边,是那只只有四个指头的左手,轻轻放在嘴边吻着那些指头,冰冷而纤长的手指是惯于握着刀和枪的,但是也可以这样无力的柔软着!
以前觉得他很强悍。
从肉体到精神,似乎无一不强,甚至到了固执的将肉体置之度外的强悍有力!
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迷在那种与他的微笑不同的强里。
而现在看来,他的脆弱其实隐藏在那种自暴自弃一般的「强悍」里。
正因为不想让别人抓到自己的弱点,所以无论多么痛苦的肉体伤害,他都用精神强硬的压制下去,压制到自虐的程度。他可以面不改色的将扎入大腿的木条拔出来,面不改色的任那些鲜血喷涌。因为他经受过最巨大的背叛的痛苦,经受过肉体腐烂的绝望,经受过在毒品的肮脏里寻求解脱的欲死的境地,所以他才能将自己的脆弱的部分变成那样的「强悍」吧!
最灼烧的眼泪滴在他冰冷的手上,向山被烫了一般颤抖了一下。
明明不是你的事、明明不是你的伤,为什么,你会这样颤抖着控制不住那些泪水的掉落!?
麻卡帕因?爱是如此滚烫的泪水吗?
「我不曾哭,麻卡。」
向山的手指摸着麻卡帕因后脑上的发,似乎在叹息,也似乎在微笑,不过声音依旧坚定:「是不是我已经忘记了什么叫疼痛,什么叫伤心了吧?眼泪已经干掉了,有时候在想,我的泪腺和神经,是不是已经在那些逃亡的日子里被人切掉了?
肉体是什么?不过是一种物品,当你疼痛过,知道无论怎样大喊大叫也无法解除那些疼痛,没有任何人可以来宽慰疼痛,索性不再喊,索性将那些疼痛当成一种过程,将自己的肉体,当成一件物品的话,就会不再疼痛了。
「心,也是一样的。」
他轻轻的叹息着,已经有很久,没有向人讲过这许多的话了吧?
他的手和语言,都似乎是因为麻卡帕因的哭泣而忘记了哭泣一般、似乎是他在安慰哭泣着的麻卡帕因一般。
而麻卡帕因也伸出了手,想抚摸去他的寒冷,轻轻的触碰着他的脸颊。怜爱的抚摸着,仿佛站直在风雨中的向山正在发抖,无法言喻的孤独或者应该叫独自存活的刚毅表层下面,是如此绝望而曾经无望的内心!
「我爱你……爱你……爱你……」
反覆的仿佛诅咒,不容许他听或者不听,只是反覆的念叨着自己的心。
麻卡帕因的眼睛变得似乎因为这些痛苦而酸楚得无法睁开。
因为他自己哭了。仿佛代替向山在流泪一般。
感受到自己的无力,痛恨那些让他如此绝望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