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剑眉微挑,凤眼含笑,真真是个满面邪佞,一身霸道,不知从何处踏月而来的混世魔君!
红衣人闻言,目光瞟过那人面孔与他唇边那梅,道:“此话说得倒极有理。”
“好你个恶猫,语焉不详、指桑骂槐说得倒是顺口得很!”
白衣男子说着,已将那朵白梅嚼烂吞了,下面一口咬在身前之人的后颈,明目张胆地欺他眼下左手宝弓,右手雕翎,无暇反击。
“白玉堂,若是年节这几日不曾交过手,你又嫌闷得慌了,展某倒不介意回了府衙再与你过上百招!”红衣人再回首开口时,目光已变得锐利无比,好似已先手中雕翎一步,将迷胧的月光斩断!
这是独属于展昭的目光,漆黑幽深,只一闪,便又将锋芒掩在了眼底,如同高手的剑,平日总在鞘中。
心念动时,白玉堂收了暗自攀附在那刚劲窄腰间的双手,自知到了何种程度应该收敛。何况,他们此时做的也是正事。
“好,白爷爷也是当真手痒!既然今日你不让我动手,自己却将‘好事’全揽了去,还我百招自是应该!“
“平日被你夺去的‘好事’又岂止一件?今夜这‘财神’我便独自送了!”
展昭笑道,从怀中掏出的一件大红包裹,用细绳绑定在手中那支细长雕翎之上,搭了弦,双臂肌肉一绷,将手中那张硬弓拉得如同满月!
这一刻,手中月映了空中月,美极,也撼人心魄!
“嗤——”
手指轻弹,一道银光骤射而出,穿过梅树枝头,钉在院中廊柱之上。
“呵呵,好!送得好!”
白玉堂抚掌笑道,“放眼这汴梁城中,人人赶在年节之时请财神、讨吉利,亲手将‘财神爷’送出的怕也只有你我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是‘偏财神’,便再送上门来十次百次,包大人也不会收。”
展昭说罢,收了弓,一纵身自丈高树上跃下,双足着了地时,白玉堂也已落在身后,接言道,“包大人铁面无私,敢送‘财神’上门行贿的,怕也只剩有眼不识泰山的辽狗番子!”
“既已将之比作牲畜,又如何求得他们知晓人世道理?”展昭闻言,连连摇首,半是玩笑答道。
“知你这猫向来毒辣,适才不吭一声,此时过后,也必然发难!不过辽主坐拥北国,时时南望,觊觎我大宋河山;虽年年派使节进京,却是居心叵测。面对如此豺狼虎豹,自是无须半点客气!”
白玉堂大笑,解了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上马,待展昭也越上马背,冷不防叫了声,“猫儿,转头!”
“什么?”
展昭转了头,正欲发问,那人却扣了他一只手腕一带,探身自他肩上叼起一朵绿萼,仍在唇边衔了,不等他回神躲闪已贴合上来,沾了唇,舌尖一挑,将那梅送入他的齿缝,随后放了手,笑问,“如何,此次可是君子梅配真君子了吧?”
语毕,人已纵马而去。
“白玉堂!”
风中一声低吼,烈烈鞭声扬起。
片刻之后,林间雪地之上只余两串交错相缠的蹄印,悠悠映了月色。
好似墨梅点点……
无香自称真君子。
之五·上元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早从冬至日,御街上便高高驾起了十几丈的鳌山,到了上元日,更是热闹到了极点!满街华灯,锣鼓喧天。
正如依艺人们所唱的那般——
花影乱,笑声喧;
双龙戏珠逐珠遥霜影,银烛星球璨月华。
卷珠帘,喜皇都;
更笑轻狂年少日,会享锦绣好韶光。
那最后两句唱词儿,恰恰暗合除“上元观灯”外的另一番涵义。道出这日正是风流轻狂少年郎们肆意享受“好韶光”,与乘了香车或成群结伴出游的姑娘小姐们,眉目传情诉衷肠的大好时机。若遇上大胆些的女子,只消一照面,看中了合意之人,便可能唤声“俊哥儿”,当即掷了花枝香帕过来,成就好事。不过,倘使一时看走了眼,却也有可能——
云英有意君无情,空得红销碎满地。
眼下里,正有一簇花枝不知被什么人临空变着花样抛来抛去,打了几个来回,却落入了一边叫卖乳糖圆子水晶脍的粗汉怀中。
随即,只听得喧嚣中一阵放肆大笑,那人终于耍够了花枝,曲指一搔同伴掌心,戏道:“俊哥儿,好生狠心呐!”
“口中说着狠心,我将那花枝转抛与你时,怎么不接?”
那“俊哥儿”淡淡一笑,收拢五指,在那偏要与已交缠的掌上用力一提,算是教训,防了他再作怪。不想,那人不但不知收敛,反趁势手腕一旋一绕,连他整条臂膀也揽了,侧脸俯首抵了他的肩,凑近耳边道:“接它干嘛?世上我最想要的已在手中,便是有人拿了穹中月天上星与我也是不换。”
“这话倒是正中下怀——”那“俊哥儿”闻言,朗朗一笑,应道:“此时手中所有,莫说他人,便是你拿了‘穹中月天上星’来,我亦不换。”
此话出,这下方知,原本这眉目英挺的“俊哥儿”早有了今生来世两心相许之人,休道一枝花,星月尚且扭转不得!
两人这厢正说着话,前方已快出了宣德门,忽听得“轰”的一声响,放起了烟花来。
霎时间,便见空中龙飞凤舞缠绵难休,鱼戏红莲缠绕不止,直映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可这烟花虽好看,事儿却怪得很。
怪在升空而起的不止是烟花,还有灯!
十几盘自人堆深处高高抛起的蟠螭列星灯!
“有异样!”
不知是谁道了一声,只瞧两簇烈焰几乎同时跃上了半空,犹如一双惊天狂龙!
没了人潮包围、花灯掩映,地上众人才瞅清了那两道烈焰实是绛红的御前侍卫官袍。眼见他们分明双足悬空,却仿佛腾云驾雾般自头顶掠过,直扑那蟠螭列星灯升起之处——放眼京城之中,有此等身手、又是侍卫官爷的,便只有开封府展昭、白玉堂二人了!
就在人人惊叹之中,那灯却已不再是灯。
只闻烟花的爆裂声中夹杂着“噗噗”几声低鸣,飞旋着化作了十几枚明晃晃的火球!喷吐的火舌转瞬间便舔上了不晓得哪位贵戚搭起的观灯帷幕。
那帷幕本是用绢缎布匹围拢了木架所建,碰了那硕大如斗的火球,顷刻间便浓烟四起,摇摇欲坠,惊得众人跌跌撞撞,竞相奔逃。
就在这一团杂乱之中,却有几名着丁皂色短衣的男子分别自不同方向“迎火而上”,见人便拉!
可是,此举却并非想要救人,而是真真的“趁火打劫”。不论男女拽了过来,便趁对方惊魂未定之时将身上绫罗绸缎、簪钗串、珠宝玉佩等物一并剥下,卷入囊中。
如此一番恶行,别人看不着,那居高临下的展白二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眼神交会瞬间,已各自朝着贼人去了,一个点了贼头,一个踏了贼肩,听脚下赋人不明所以惊惶大叫之时,手上却也未曾闲着。
无论是展昭袖中的箭,还是五爷掌上的石,俱是百发百中!只眨眼的工夫,周遭七八名贼人便被袖箭射穿了顶上髻、给飞蝗打得眼昏花!
此刻,上元时为防火灾,守在各街巷处巡逻的潜火铺禁军业已赶到,将宣德门团团围住。一面扑火,一面与众百姓合力将贼人们通通拿下,五花大绑,准备送至开封府惩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