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上车,宋劭延正要发动,突然眼角余光看到车窗外一片红艳艳的火伞,他忍不住伸出头去,向高外的山巅跳望。
瓷器口位于歌乐山脚下,他所看到的,正是这时节开得最旺的映山红。一片花海,在夕阳底下怒放得如火如荼,热气腾腾。
“那是花吗?好美。”他指给文灏看。
文灏笑起来,“映山红嘛!就是书上说的杜鹃。我小时候经常摘来编成花环,还有伙伴编了一首儿歌,映山红,红似火,花儿开,花儿落……”没了下文。
“继续呀。”
文灏难为情地低下头,“后面的……我忘了。”
宋劭延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哈哈哈地大笑不止,笑得文灏恼羞成怒,“宋劭延你就是喜欢侮辱我。”
宋劭延好不容易止住笑,转过头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文灏,“我不侮辱你,难不成还去侮辱外人吗?”
他倾斜身体,把手横过座位,将文灏禁锢在自己和靠背之间。
这毫无预警的如此接近让文灏涨红了脸。
他听到宋劭延略为沙哑的声音:“我想吻你,可以吗?”然后,他发觉自己的脖子无法拒绝的向下移动了一下,接着,他的唇骤然失守,任由宋劭延灵活的舌头登堂入室,掠夺走所有的情感……
◇ ◇ ◇
尽管前方依旧硝烟弥漫,但不孤单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相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局,陪都这安逸的生活甚至让文灏产生“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错觉,周而复始的生活看似平静无波,然而这时,整个国内的大环境,却日益的复杂起来。
这天早上出奇的冷,文灏呵着手从管家手里接过刚出炉的报纸,他一面走进屋一面把报纸摊开,突然噫了一声。
“今天的《新华日报》真奇怪,整版居然只有十六个字。”他把厚厚一叠报纸全数递缔宋劭延。宋劭延是个报纸迷,城里发行的每一份报纸他都订,不过,他感兴趣的,似乎只是副刊上连载的武侠小说。
他接过一看,也讶异地笑起来:“哟,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这位周先生的书法倒还真不赖。事情真有这么夸张?”“我想《中央日报》及《和平日报》,一定又有不同说法。”
文灏摇头叹息,为这变幻莫测的时局。
军队不应该成为政治的赌盘啊!军人最大的政治,就是卫国。在这民族存亡的生死关头,岂可陷入内战的漩涡?
“所以说,信仰这东西是很容易使人发狂的。古今中外,一切信仰都曾使人类付出过那么多血的代价。”他的言语已经很少像从前那么偏激,不过碰到恰好能印证他那套“自我灭亡理论”的大事时,还是忍不住针砭一两句。
“算了,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看不惯的事就不要看。”文灏安慰他,坐到他旁边。
“那我们接下来讨论什么?薛司令在长沙第三次阻止了日军的进攻步伐,何总司令前几天在浮图关阅兵,听说即将组织远征军开赴缅甸,抗日公告,严令不法商人囤积居奇……新闻这么多,还有白羽的《十二金钱镖》,《商务日报》不是要登大结局了吗,你还不抓紧时间看……”真不知关他们俩什么事。
宋劭延向他微微笑,“文灏,我真羡慕你,把生活看得很轻松。”
文灏笑一笑,暗叫一声惭愧。他的心情其实可谓非常之无奈,旧愁尚未散尽,新怨又上心头,反正远虑近忧多多,但如果不勉力振作,难道两个人一起消沉下去?
这时宋劭延突然轻轻吟道:“男儿何不带吴勾,收取关山五十州……”
文灏一听吓到了,“你有从军的打算了吗?”
“放心,我没那么神经。中国现在有多少架飞机?二十架有没有?还全是从德国买来的次货。我才不会去做那种以卵击石的蠢事。何况一不小心,还会被孔二小姐打死。”
文灏不禁莞尔。据报纸上的小道消息,有一名空军苦苦追求孔二小姐,二小姐不堪其扰,就拔枪打伤了他,结果让视空军如珍宝的委员长大发雷霆,差点将二小姐军法处置。没想到宋劭延会把这件事拿来调侃。
不过有心情讲笑话,可见是不会再因为皖南那件事发牢骚了吧。
看来近朱者赤,自己平时的言论,多多少少还是奏了效。
他心情愉快地陪着宋劭延看起了武侠小说。
◇ ◇ ◇
皖南事变得到和平解决以后不久,又到了两江开始涨水的时节,从缅甸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远征军在异国他乡的密支那,竟以少胜多,打了胜仗!
当局很是高兴,正巧端午节将至,于是决定将龙舟大赛办成一个稍稍盛大一点的庆祝活动。
每年的龙舟竞赛,赛程都是从嘉陵江的红沙溪到相国寺一带,并由蒋夫人亲任总指挥,而指挥台则搭在牛角沱的生生花园里。
生生花园的主人是重庆大学的校长高显鉴,此君一向提倡实业救国,所以便在自家花园里办了一片罐头厂,生产很受山城群众喜爱的“生生柑橘水”,且生生花园是开放式经营,所以不论白天黑夜,这里都人来人往,很有人气。
但是文灏会对其熟悉且印象深刻,却全是拜宋劭延所赐。
生生花园建有三个礼堂,可以同时接待三对新人举行西式婚礼。因为礼堂宽大,并且附设有餐厅,因此可算是当时城里一般人家办婚事的首进场所。文灏去的那次,是李云彤的弟弟的婚礼。
李家如此显赫,排场自然也大得很,除了办一次西式的,还要在自家办一次中式的。文灏和宋劭延到达生生花园时,只见很多工人正在忙着用木料搭建几天后龙舟竞赛的指挥台,李家家人则正站在绿油油的草坪上照相,里外都是百废俱兴,万紫干红的景象。
发现他们的身影,云彤笑吟吟地走过来。他们分别送上红包。
文灏开玩笑道:“云彤,怎么让弟弟抢先了呢?抓紧时间啊。”
李云彤语带双关地说:“乌鸦笑猪黑,自己不觉得。”
“是吗?”文灏装作没昕懂,“记住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就是了。”
云彤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谁,谁会喜欢上我?我所具备的优点,只不过是家里有一点点钱。
“一点点钱?但金钱已经能够支使一切。”
云彤苦笑,“文灏,你这是安慰人的话吗?听起来倒像是在幸灾乐祸。”
“谁叫你身在福中不知福,无病呻吟。”
云彤气得作势驱逐他,“给我滚!不要因为自己现在过得很幸福就在寂寞的我面前炫耀!”
文灏但笑不语,侧头看看宋劭延。
他幸福吗?如果不考虑这水深火热的国家,或许真的己经很幸福了吧。
举行仪式的时候,他和宋在最后面。
只听那个法国牧师用别扭的中国话说:“请新郎新娘面面相对,以严肃而虔诚的心情向对方鞠一躬……”他突然感觉到宋劭延抓住了他的手,且力道渐紧,几乎要将他捏痛。
“新郎李云彬先生,你愿意娶丘雯小姐为妻,不论她健康或疾病,富有或贫穷,都爱护她,尊重她吗?”
文灏只觉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一凉,低头一看,赫然竟有一只银白色指环套在上面,还是镶着硕大钻石的那种!
他倒抽一口凉气,惊愕地看向宋劭延,却见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示意噤声的手势,文灏只得暂时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与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