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没了,火锅料也见底,他拿了空盘起身走进厨房,打算再补些食物出来。
母亲正在里头准备饭后水果,看了看他,忽道:“你跟炯程提过了吗?他还是不能来呀?”
“嗯……他有事。”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听到母亲直接用名字称呼那人,方柏樵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睫。
“……他应该也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怎么这样说呢?”方母微微一笑。“除夕夜还有工作要忙?真辛苦。”
“好象是有公司的尾牙选在今晚办……”
话说到一半,门铃便突然响了。
“奇怪,这时候还会有谁过来?”
“爸的同事吧。”
大门打开又阖上的声音隐隐传来,伴随一阵骚动。方柏樵低头继续帮忙将火锅料、水果装盘,对外头客厅的情状没多留心。
“哥─快出来!你朋友来了喔!”才国二就已经长到一百八十公分的弟弟探头进来叫道,脸上溢满兴奋。
“我……‘朋友’?”他一怔,完全没有料想到。
“就是和哥一起打球的那个白头发大哥哥啊!好久没看到他了。”
方母闻言“唉呀”一声,觑了掩不住惊愕神情的儿子一眼,颇觉大开眼界的笑了笑。
神经大条的方小弟犹喜孜孜道:“自从你们拿到冠军后我就一直很崇拜他,可惜他没再打了。我也是打前锋位置,等一下一定要跟他好好讨教几招……”
方柏樵出了厨房,在人群中一眼就见到那道巍然身影。“他”坐在他原先的位置上,和父亲相邻而坐,另一边则是姬娜。
真的来了……
姬娜瞄到他,立刻往旁挪了挪,隔出一个空位,招手要他坐下。落坐时,他的视线和男人有一瞬的短暂交会,但两人都没交谈。
“你朋友看起来好可怕,我不敢跟他坐一起啦!”
姬娜在方柏樵耳边悄声道,感觉那个在大过年却绷着一张脸的男人似乎瞪了她一眼,她连忙闭上嘴,不敢再吭声。
新客人带来的礼物一六一年份的Chateau Petrus红酒令众人啧啧称奇,方父虽一脸部豫,却也抵挡不住诱惑的尝了一口,立刻陷落。
话题的重心已然转移。
方柏樵神色复杂的看着裴耐着性子,代替他成为众叔伯轮番轰炸的对象,连父亲都边咳嗽边跟他讨教起关于品酒的事。
若不是微微相贴的大腿外侧隔着布料传来熟悉的体温,眼前的一切实在像梦一般,太不真切。
“既然来了就多吃点,不用客气!”
酒过三巡后,方父开始猛给身边客人们的碗里夹菜,而自一进门看到那一大“盆”火锅,脸色就始终不太好看的裴炯程,见眼前五颜六色的食物小山越堆越高,眉头也越拧越紧。
光用看的他就快吐了,这老头……八成是故意的。
“咦,你怎么一直不动筷子呢?伯父给你夹的不合你口味吗?”
“我吃饱才过来的,已经吃不下了。”他淡淡推辞。
“是喔?不过你长这么高,食量应该很大吧!”方父若无其事的又丢了一大块米血到他碗中。“你吃过这个吗?没吃过吧?吃看看,很好吃的!”
“爸。”
方柏樵在旁边想插话,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的闭上口。
裴炯程也不啰唆,举箸夹起那黑色不明物,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怎样?怎样?”方父窃笑,在旁边一叠声的嚷嚷:“不错吃?”
“……是不错。”裴炯程表情不变的放下筷子。“不过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语毕,他将那咬了一半的米血凑到方柏樵唇边。
“给你吃。”
……裴!
猝不提防,热度一下子窜上双颊,感觉众目睽睽都集中到他双唇来,方柏樵张口也不是,不张也不是,僵了半晌后,才低声要那乖僻男人将食物投入他碗里就好。
裴炯程也不客气,连同整碗满满的食物都推到他面前,要他一并解决。
“果然是待过美国的,作风真直接!”
静了一会儿,才有人哈哈笑着打破尴尬,其它人连忙附和。这似乎也是唯一可以“合理解释”这诡异情景的说词了……
姬娜睁大了眼睛,骨碌碌在两人间转来转去,只觉得奇怪,却一时瞧不出什么端倪。
而方父整人不成反被将一军,早已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什么话都不想再说。
“吃点东西。”
方柏樵用围炉剩下的食材做了盘海鲜意大利面,端至裴炯程面前。
“你应该都还没吃吧?”
闹到大半夜,几个中年伯伯移阵起居室里的方桌再战数回,习惯早睡的姬娜等一票小孩也体力不支躺下,在客房已满的情况下,母亲一句“留下来住吧”,裴便以理所当然之态住进他房间。
说是吃过了才过来,但一般公司尾牙宴会多是台式料理,裴一定一口都未碰。宁可空腹整夜也绝不吃不合胃口的食物,这人的脾气实在是……
“……怎么会想到要来?也不先跟我说一声。”
“大概是脑袋突然有根筋不对劲吧。”
裴炯程席地而坐,上身慵懒靠卧在床沿。“妈的,都快抓狂了,从踏进你家门的第一步就开始后悔。”
“又没人要你来。”方柏樵瞪他一眼,将瓷盘推到他面前。“趁热快吃。”
“违心之论。”裴炯程哼了声。“一盘面就想抵帐?罚你亲自喂我,不然不吃。”
“你肚子不饿吗?”方柏樵轻叹口气,犹豫了下,还是拿叉子卷了些面条送去他唇边。
“用嘴喂,不是用手。”
方柏樵皱眉,缩回了手。“不想吃的话,那我就收走了。”
“收啊,我改吃别的。”
裴炯程一把拉过他,压在床沿亲吻。
……
压抑的声响逐渐平息。
方柏樵裹着条薄被蜷卧在地毯上,线条优美的裸背暴露在暖气中,泛着淡红色的湿润水泽。
“……偏要拖到东西都冷了才吃。”
他半睁着眼看男人三两下将整盘面解决掉,心想冷掉的食物怎么可能入得了他的口,不过倒也没听见那张异常挑剔的嘴抱怨什么。
“再冷都比刚才那锅玩意能吃。你老头真厉害,一眼就看出我讨厌吃那种大杂烩,还故意夹一堆给我。”
“你想太多了。”
“哼!是吗?”
“反正你后来不也……”
想起当时情景,他脸上仍是微热。
“……拿你没办法。”
“哦?”
裴炯程有些纳罕的挑眉,大掌按上横亘眼前的美景,像抚弄猫咪背脊般来回摩娑。“真难得,你没生气?”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吧!你能来,我的确是很……但心脏也吊了一整晚,就怕你和爸起冲突。”
“放心,这点面子我还会给。换做是以前的我,可能就不一定了。”
“……”方柏樵摇了摇头。
“以前”的裴……?
光是和家人同桌吃饭这点,他就完全无法想象。
“这房间我也好久没来了。”裴炯程忽道,原本还算安分的手指突然往下,隔着薄毯朝某处一压。
“喂!上次在这里上你是什么时候?”
“……”
方柏樵没答腔,只是抬起眼嗔视出言无状的男人,双眉微蹙。
“打进冠军赛那天,没错吧?别骗我说你忘了。”
“有人不请自来,像疯了一样强迫我一整晚……”他一字一字缓缓道:“……我当然还记得。”
“疯了?或许吧。”裴炯程一扯嘴角。“我那天心情本来就不好。再加上看到你桌上那叠信,脑袋就好象……”
他随意比个手势。“……有什么东西突然断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