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属于地狱的,我终于要去那里了,也许这不能赎罪,但我只能走到这一步了,幸好一切痛苦都要解脱了。”开拍前凯在旁面念他的心理活动帮他进入角色,但她很快发现这种努力是没有必要的。
米歇尔看着镜中深棕色头发的男人——他开演前染了头发的颜色——他看上去一副无趣和疲惫的样子,很温柔,但是双眼中深埋着一种让人难以探索的晦暗。他无精打采地在下巴上涂上白色的泡沫,剃刀走在皮肤上痒痒的很舒服。
他把泡沫冲干净,刀刃露在外面的部分闪耀着冰冷锋利的光芒,米歇尔打开它,把它捏在手里。阳光照在上面反射着游移的微光,像命运女神诱惑的眼神,看上去很有魅力。他干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每天早上刮胡子时都是。他把它放在手腕上比划,刀锋与白皙的皮肤的二重奏,让人很向往……
“你在干什么?”一个声音清晰地穿透耳膜,手中的刀片被猛地夺走,米歇尔回过神,凯站在他对面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感觉死神的心跳。”米歇尔说,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走出洗手间,拿起柜边的酒瓶给自己倒上一杯。这些天他一直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入戏的有些过头了,米歇尔!”凯说,把刀片丢在漱洗台上,犹豫一下,还是决定把它丢进马桶里冲走。
“喝点酒就好了。”米歇尔说,“酒醒了以后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酒能帮你从那该死的角色里出来吗?”凯皱眉,“你不该演他,你没有去研究智慧罪犯却天天想着自杀!”
“我没有想自杀,”米歇尔仰头喝光杯子里的酒,“不过我打赌再这样折腾一年我保不准真会在浴室内里放一缸温水,然后拿着刀片躺进去了。”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上帝保佑,我看你现在离那个也不远了!”凯呻吟,“还有三个月结束,你确定撑得下去?”
“没问题,”米歇尔说,“但我确定我下一个片子再也不演类似的角色了!他想死,他从杀了第一个人时就想死……他的理想主义伤害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居然有个人花了五年也没法从痛苦迷宫里头转出来。”
“和你天差地别。”凯说,“是否需要我搬过来?我不放心你。”
“不必,这点分寸我还有。”米歇尔叹了口气,岔开话题,“如果我没记错,修利克今天下午会过来吧。”
“是的。”凯露出轻松点的表情,“你也得去见他,拜托,米歇尔,别总这个鬼样子。”她拿走他的酒杯,引来演员不甘心的叹气。
而当下午修利克第一次见到米歇尔时的反应和凯相当一致。“米歇尔,你不要紧吗?”他问,“你看上去精神很差。”
“我不要紧,”米歇尔温和地微笑,“只是有些累。”
“他太入戏了。”凯简短地说明情况,修利克迟疑地说,“如果不舒服,你可以先回去休息。”眼前的小伙子像是换了个人。
“没关系,”米歇尔摆摆手,“反正待在家里不是胡思乱想,就是把自己灌醉。”
“你真是位敬业的演员。”修利克笑着说,“但要记住不可沉迷。”
米歇尔微笑,让身边两人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我应该高兴,凯想……这个人进入角色得很彻底,那一瞬间伤感温柔的笑容几乎让人不能呼吸!但他真让人担心——“接着是你,凯。”修利克严肃地看着他心爱的导演,“也许我对你的要求太高了,咖啡喝太多对身体不好。”
“什么?”凯怔了一下。
“上次我来时咖啡还是满满一罐,现在已经见底了……还不到一个星期,凯,工作很重要,可是不要太勉强自己。”
凯突然觉得不知道如何应付。对面的人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米歇尔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他的存在让她镇定了些。她的人生不熟悉这样的关怀和温暖,以及这样无微不至的规劝,所以她只是结结巴巴地说,“嗯……是的,我会注意。”
修利克微笑,他的笑容温暖得像一小簇冬日的火苗,凯把目光移开。
“虽然生意人总得会压榨员工,但我可不想把我心爱的部下们辗成甘蔗渣,”他笑着摇摇头,几乎带着些宠溺,“看看你们俩的样子,等下全都去睡一觉,不准订闹钟!”
“您是位体恤员工的好长官,”米歇尔做出结论,“凯,下午放假吧?”
“不行,”凯坚决地说,“明天可能就没这么好的光线了,我连摄影师都兼职了,你还好意思跟我要假期?”
“我万分相信你的能力,可爱的姑娘,而且导演总得有自由裁量权。”修利克柔声说,“可作为上司和过来人我得劝你一句,工作不是牺牲,如果你的工作不快乐,那一切毫无意义。”他眼中有片暧昧轻柔的色彩,以及淡淡的狡黠,米歇尔笑着想,为了让凯这个工作狂歇歇脚,制片人先生可真是威胁利诱全数上阵。
一阵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对不起,我忘了关。”修利克用歉意的语气说,拿出手机似乎想挂断它,可是看到号码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抱歉,是我上司。”他苦笑,接通电话。
“是的,是我,你好,丹尼尔。”他说。
第十二章 谈恋爱的人,以及游戏感情者
这名字让米歇尔僵了一下,他喝了口咖啡定神,这么久以后那名字对他的情绪仍有不可低估的影啊力,他大概这辈子都没办法摆脱这种恐惧,人并非如想象般容易忘记。
修利克皱皱眉,他的脸色很少这么严峻,接着,男人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哦,如果她要结婚,为什么是你给我打电话呢?……我的女儿死了,你说‘都过去了’?!”他突然提高声高,把米歇尔两人吓了一跳,第一次看到那个总是温和狡黠的男人露出如此愤怒的表情,制片人作了个深呼吸,试图平定情绪。“我不会去的。”他简短地说,挂了电话。
他粗暴地把手机收起来,拿起咖啡,米歇尔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
“抱歉,”他说,语调不稳,“我前妻……要结婚了,她是韦瑟家的亲戚,大概这层关系让丹尼尔打电话过来的……一些陈年旧事,我失态了……”他放下杯子,掠了下头发,把它们弄得有些凌乱,米歇尔猜这大约是他习惯的小动作,只是良好的自制力让他戒除了它,现在又下意识地冒了出来。——修利克的冷静那刻出现了短暂的崩溃,但他在迅速建立起它们。
“米歇尔,你仍恨韦瑟先生吗?”修利克说。
米歇尔愣了一下,扯出一个笑容,“不,不恨。”他说,是什么感觉也好,但肯定不是憎恨。
修利克笑起来,“正确答案。抱歉,我并不像之前说的那样,和韦瑟家很陌生……丹尼尔把我的生活弄得乱七八槽,似乎太过平静幸福家庭的存在让他觉得不愉快,但我就是没法恨他,”蓝灰色的眼睛冰冷而淡漠,“如果你去恨一个疯子,你也会变成疯子……正常人还有很多事要做,生活总得回到正轨,我没办法到他的世界去……还好他已经不再对我感兴趣了。”他苦笑着摇摇头。
米歇尔赞同地点头,谁被那个疯子看上算谁倒楣。但人生总会有霉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