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听见回音,她从指缝中偷觑著似笑非笑的他,噘起唇办道:“不过,你到现在还没保证不再踏进酒楼,所以今晚只能打地铺,这点可不能蒙过去。”
他笑而不答,起身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没让她看见他流露得意的神色。
只要进得了这间房,半夜爬上床还会是难事吗?
“弱水,我知道你心里在意我,才会做那些傻事,我不怪你,有些事你现在不明白,以后自会了解。”他回头直视满脸不以为然的她,重新坐到她身畔。“我比你大上一截,你好歹也服我一点吧!”
她直勾勾看著他,不置可否。
他两掌裹住她的脸,拉近距离。“过几日我要到长沙去探奶娘,她病了,你和我一道去吧!”
她目现惊喜,接著敛起笑容,“就我们两个?”
“就我们两个,如果你嫌小鹃碍事的话。”他笑。
“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奶娘好些再走。”
她咬著唇,眉眼禁不住绽出喜悦,发了一会呆后,猛然投进他胸怀。
“雪生,我爱你,我爱你……”
那纯挚的宣示,让他的心霎时柔软起来,把她放到远远的天边,会是一项万无一失的决定吗?
他揉弄著她的发,像待个大孩子。
孩子?孩子?
他从未特别祈愿这件事,但并非不可,他们是该有个孩子了。
某方面来说,虽然她也像个孩子,但有了下一代,她就不会有空净想些匪夷所思的名目令他火冒三丈,不得安宁了,这倒会是件皆大欢喜的好事。
只是——世事常与愿违,到时他会不会更累,更疲于奔命去解决一大一小捅出来的搂子?
他突然有些不寒而栗。
第九章
余晖斜映,檀香袅绕,屋内并不大,陈设并不简陋,但那股清冷到寂寥的气味却萦绕在每一寸角落。
是她太敏感了吗?也许和她当下幸福的温热感比较起来,这里是太孤清了一点,连盆花儿也没有,怎会有生气?
她挪回视线,继续看著床上的陈芳进食,心里起了怜惜。
“奶娘,这粥是我熬的,如果不好吃,可得告诉我。”
厨子临时请假回乡下,小鹃得清扫屋内,她久已荒废的手艺不得已抬出来应急,看陈芳没有迟疑的入腹,大概尚可。
“烦劳你动手,我很过意不去,再挑三捡四,就太折福了,你做得很好。老天再让你看见,是它开了眼,你肯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温厚粗糙的掌心摩挲著她的手背,她笑逐颜开,这么点事就让对方开心,可见心肠有多软了。
初见这位替她挽髻的妇人,莫名的熟悉感便油然而生,名为奶娘实则才四十七岁左右,长年守著寥无人气的大宅子,再衣食无缺,也不过像是守著金碧辉煌寺庙的住持,无人称羡吧?
“奶娘,可真怪,我老觉得见过你似的。”她笑,不厌其烦的打量著。
“我长得普通,觉得见过也不稀奇。”
“不普通,奶娘打扮起来比老太太还要美。”她说的是由衷之言,她平日并不特意注重外观,但这位中年美妇似乎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感,连衣裳颜色都暗沉到死气沉沉,连家中厨娘也穿得亮眼多了。
话一落,陈芳原有的笑意顿时隐去,她察觉失言,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打紧。”陈芳再次浮起笑颜,看著她道:“那支玉簪子掉了?”
“不,是断了。”她摸摸发髻,面露惋惜。“奶娘的簪子救了我,我当时手无寸铁,只想到它,刺进那入骨肉里时,断了一截,事后在路上找到另一截,可惜补不起来了。”
“我昨晚听雪生说过那件事,其实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帮了你的忙,东西才有存在的意义。”
是这样的吗?那几颗雨花石也没什么作用,她还是视若珍宝的放在木盒里,不时拿出来看看。
“奶娘休息吧!雪生快回来了,我去热热菜。”她捧起托盘,有些心不在焉,近日与他形影不离,分开片刻竟感到不习惯了。
这就是爱一个人所要承受的吧!苦与甜总相连,爱与恨也分不清,一旦选择后,都得一一担负。
这是当年母亲生前没有告诉她的,即使能遇见彼此相爱的人,也不代表前路平坦,她要克服的,还有这个变动的时代带来的冲击,让她得小心翼翼的护持自己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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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这家新式旅馆,大厅往来各式各样的商旅人士,热闹非凡,还掺杂不少金发碧眼的外国旅客,他脚步不歇,直接上了楼,按著李兴给他的纸条上的号码寻到房间,敲了两下门,报了名号。
门立刻开启,里头穿著中山装的男人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进去。
他喜形于色。“怀南,什么时候到苏州的?”
曾怀南请他入座后,倒了杯茶递给他道:“前天到的。听帐房说你到了长沙,想想真不巧,在各处名胜逛了两天后,帐房给我消息,你突然提早回来了,我来的真是时候。夫人还好吧?听说也跟你去了长沙。”
知道他指的是秦弱水,他略显不自在。“她还留在长沙老宅照顾我生病的奶娘,商行有事,我不能久待,所以提早回来了。”
前几天他找了个借口先行回苏州,秦弱水那双眨巴眨巴的哀怨水眸差点让他出不了门,但有太多事等著他处理,不得不忍心离开。男人间情谊再深厚,也不好把算计自己妻子的小小诡计和盘托出吧?
他成天眼皮跳个不停,就怕他那聪颖的小妻子识破早已痊愈的奶娘为了留下她再度装病,而一气之下打道回府,那他的完美计画可就破功了。
“你准备让她待多久?”曾怀南似不经意问。
“个把月吧!”
老宅内没有报纸可看,她成天跟著吃斋念佛的奶娘或许会淡下紧盯著他行踪的心,也不会起意投书报社,更不会直捣娼门拆他的台。后天齐春生回来了,他有更多事要著手,无暇分心顾及她的感受,让她在长沙待著眼不见为净也许才是好事。
“雪生,不瞒你说,再不久,两派军阀就要打起来了,倒时候这里混乱不可免,为免波及,你或许得考虑到外地避一避。”曾怀南沉声道。
“你确定?”他惊异。
这是件大工程,但不得不为,事先防范,或可减少损失,曾怀南是特地要他及早作准备才来的吧!
“我跟了这个老土帅这么久,他想什么我很清楚,一山不容二虎,我的立场是,非看到刘司令垮台不可,我姊姊那条命,他终究得还。”曾怀南眼露厉色,缩紧拳头。
“你不会有事吧?”他按住老友的手。
乱世里,什么事都会发生,曾怀南貌美的长姊为了刘司令逼婚一事自尽,连累了朴实的双亲,赖以维生的店铺被捣毁后,双亲相继病殁,曾怀南中断了学业回乡,就是替一夕残败的家收拾善后。
“家破人亡后,生死已不足惜,我总得和地下的父母交待。”曾怀南缓了缓,神情有异地凝视他。“这次来,是有件事要拜托你,那是我唯一放心下下的,如果你能答应,我就无后顾之忧了,将来有机会,定当报答。”
曾怀南忽然起身,拱手向他行礼,他连忙托住他。“你这是干什么?我们之间还用得著这番客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