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一路北上,不敢有劳。」莫晏回眸轻言,十分简洁俐落。
「妹子,你怎么又想抛下我?」好狠,好无情……风潇剑嗔目,一双牛眼瞪得老大。
「风兄言重了。咱们就此分道扬镳,你有事,也不好因我而耽搁。」
说到底就是想丢了他自己上路。
「妹子,你嫌我吵是吧?」风潇剑颇为哀怨地睨她一眼,摇头叹道:「师父说我上辈子准是鸭子投胎,全身都让人吃了后,就只剩下一张嘴聒闹。那时我觉当只鸭子有什么不好,每日划水聒叫,总比让师父揍的强,所以一练功,我的嘴就停不住了。十二年后,哈!师父也不知是被雷打中还是怎地,竟疯疯癫癫的说要云游四海去,我这嘴也不知该对谁说了……」他自顾自地说著,拉杂一堆,净是些不相干的话。
应当是不堪徒儿的胡话凌虐,这才出走吧……莫晏暗忖于心,既无力又感到有些好笑,不禁为六师叔掬一把同情泪,有这样聒噪的徒弟,还能相处十二年之久,也只有六师叔才有这等能耐。
可仔细听来,怎么会不晓得这是他刻意转移话题?说他心无城府,似乎倒不全是这么一回事呵。斜睨那阳刚憨厚的脸庞,莫晏心知肚明,却不点破。
叨叨絮絮了好半晌,似是告一段落了,风潇剑这才意觉身旁静的可怕,把头一转,猛地对上一双带笑的眸子……不知怎地,他竟觉得寒气直冒。
奇怪,是天转凉了吗?他仰头瞧向天际,搓搓发冷的手臂。
「妹子,我瞧天色暗了,咱们还是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我是没打紧啦,不过你一个姑娘家,夜夜餐风露宿的,总是不好,要是染了风寒还什么怪病,我可治不了你。你也知道,我性子懒,实是不想扛著你找大夫,而且若是染上了病,你也不好受呀!」
「多谢风兄的关心,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行一步了,告辞。」莫晏拱手示礼,戴上帷帽,随即起身,就要拔腿离开。
咦?恍然回神,风潇剑立刻上前拉住他的袖摆,不解地问:「妹子,你要上哪儿呀?」
「如你所言,找个可遮风避雨的地方。」
「就你一人?」见他点头,风潇剑拿手指著自个儿,急问:「那我咧?」
「风兄,你我相遇即是有缘,一路上真多亏得你,这份恩情,我是不会忘的。」
唇角上扬,他轻轻的绽出一抹笑来,笑得十分云淡风清。「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咱们就此分别,若是有缘,定会再次相见。」
「你──」风潇剑微愕,没来由地,一股郁闷渐渐自心底波波地冒出,尤其见她说得如此无谓的模样,他竟有点、有点……
要说是气恼吗?说是,也不全然,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绪,宛如一锅汤,加了许多东西,有酸的、苦的、涩的,杂七杂八一堆,硬要分,是绝分不清。
以往在山上,身旁仅有师父一人,不是大哭、即是大笑,再来就是偶尔淘气,掺了些坏心思,常以偷懒、整人为乐,虽然后来总是让师父破解,令他好不气馁──要说人的喜怒哀乐,他全有……可怎么一下了山,这心思也就跟著多了起来?
风潇剑懊恼地紧皱眉头,不知该气眼前巴不得将他抛下离去的人薄情还是寡义?总之,心里很不是滋味。
咬咬牙,他闷著声说:「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荒山野岭,要知道这儿猛虎野狼特多,一个没注意,当真尸骨无存。咱们兄妹一场,我岂能弃你不顾,就是你赶我,我也不能走!」
瞧他如此执拗,莫晏无奈没法,唯有轻轻一叹,举起手来就要往他肩下三寸碰去,岂料风潇剑更快一步反身钳住招呼过来的手,哼地冷笑:「我虽傻可不笨,同样的戏法再使就不灵了。」
「风兄,我这是为你好。」抽回手来,莫晏抬眼望向漫无天际的彼方,似是说与他听,更似自语。「此去路途险恶,仅为了结一椿恩怨情仇。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必淌入这浑水里?」
「你有师命在身,天南地北闯江湖,然我亦有师命在身,上京只为完壁归赵。你过你的独木桥,咱们就此各别一方,不也好……」
「你不用说了,总之我是不会走的。」
摆于身侧的拳头握了又松,风潇剑像是吃了秤陀铁了心,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托臂,咬牙切齿地说:「妹子,方才你不也说过,咱们相逢即是有缘,既是有缘相逢,又为何不能一块儿走,师父命我下山只让我闯荡江湖,而你不也曾说过四处皆江湖,既是如此,脚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儿便去哪儿,你上那儿,我便随至。」
这样下去,怕是会招惹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莫晏将视线移向他身后的草丛,有意无意地瞧了回,然后又把目光放回他气愤不平的脸上。
唇角笑意渐浓,甚至溢出声来,可那清脆的笑声中,隐约含著无奈。
星眸微眯,莫晏缓缓朝风潇剑走去,在他起身之际冷不防地把纤长的手指抵住他的唇瓣,示意噤声。
「风兄,既然你如此坚持,咱们便一块上路,只是有些话,需同你先说个明白。」莫晏眯著眼,瞧那黝黑的面庞映出一片喜色,唇勾起笑,缓缓地说:「这一路北上,怕是危险重重。风兄你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过我是受人之托吧?」
见他睁目点头,莫晏接著续道:「受人之托,理当全力以赴,受托之物虽不是什么金银财宝,可在某些人的心底,却是紧要的紧呐!只怕那些人会不择手段,此去路途迢远、步步艰辛,本想仅我一人,若然有什么差错,东西让人夺了去,说实话,于我无碍,重则不过赔上一条命,可如果因此累了他人,实非我的本意,死一人便罢,何苦死上两人?」
没风,树影晃动,他仿若未觉,悄悄往上抬手,意有所指地说:「蝼蚁尚且偷生,我实不明白,为何有人为了这不值钱的东西,甘愿赔上性命?」
风潇剑听得这话,张口欲言,哪知莫晏却在说话的当口趁机封了自己的哑穴。他只有瞪大眼,努力瞪瞪瞪,以表内心的不快。
「风兄,你也觉得这样的人很傻是不?世上有什么东西,会比性命重要,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若没命享福,有再多的财不过就和这底下的泥土一样。」
莫晏自然见著他的恼意,状似亲匿地靠向他。瞥见风潇剑因自己的举止而涨红了脸,他遂微微拉开距离,将视线落在不动的树丛上,款款笑道:「说了这么多,风兄是否不改初衷?」
话落之际,莫晏不著痕迹地解开他的封穴。逮著机会深怕他反悔,风潇剑立时飞快点头;莫晏却仅微微牵动唇角,抛去一记眼神,拉好帷帽的遮纱后,自管走在前头。
一连串的举动令风潇剑一头雾水,莫晏的百般举止,似是挑逗,更似警意,眸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恼怒,他虽未看漏,却也未看清。
到底是怎么样的大事,竟勾得心性淡然如他这般在意?
狂风扫过,风潇剑猛一怔,此风来的特为怪异,徐徐风阵中透著不自然的劲道,沙土尘扬隐约带著毒药刺鼻和淡不可闻的血腥。
心底暗暗浮起一股不甚好的预感,他向前狂奔,忽听得前方铿锵作响,把头一扬,即见沙尘漫天中莫晏已和一群人不知打哪儿冒出的黑衣人过起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