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觉得有些恻恻,但奇怪的是,这些明明与自己不相干的前尘往事,却隐约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仿佛曾置身其中却又不尽然,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地揭开了。
满腔疑惑陡然涌向嘴边,他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更不知该如何天口,所有的话化为一片朦胧,嘴唇嚅动几下,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似是看穿他的心思,莫晏仅朝他笑了笑,继续说:「因此,四师父总要我修习安神定心的功夫,不大笑、不大哭,不狂喜、更不许伤悲,只要目空一切,自是淡然处事,这些年来我做的好极了,几乎以为淡泊无执真为天性使然,未料,竟是我自个儿过于天真了……」捂著隐隐作痛的胸口,声音已有些嘶哑:「这心有著太多不该有的情感,扎得根深蒂固,四师父说,我的爱恨情仇太重,重的他无法弭除,终有日我定会为此送命,这就是我的命,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无从改变。」
脸色苍白如许,两颊却红润动人,他抬脸看向风潇剑,轻声道:「是故,我总学著淡泊世间,无奈终是表面虚像,花篮打水一场空……」心念一动,一道腥甜不住涌上喉头,鲜血自嘴角缓缓流下。
「莫晏!」风潇剑大喝一声,赶紧扶住他的身子,慌乱地拭去唇畔的血渍,将人强压在床上,急切切的说:「别再说了,你快歇著,我去找大夫来!」
说著正要拔腿奔走,莫晏拉住他,风潇剑一个身形不稳,幸亏他眼明手快,踉跄之际急忙以手撑住自个儿的身子,这才没压到底下的人。
「吓死我了!作啥突然拉我?好在我手脚快要不就压死你了!」他惊魂甫定地喳呼抱怨,定睛往下一瞧,却彻底傻了眼。
但见那双狭长凤眸微敛,卷长如扇的羽睫扬呀扬,肤白俊美脸庞光滑如丝,细致得像是工匠手下的巧作,风潇剑呆呆地瞪视著,这张漂亮绝美的脸蛋,不论看多少次都不禁教人感到惊叹,世间竟有人生得如此一张好脸皮,实在让他忍不住想……
内心突然一阵澎湃翻腾,他感觉到全身热血沸腾,脸热烘烘的,一颗心胡乱跳得厉害,简值难以控制,嗔目的眼珠就这样直盯著人瞧,黝黑的两颊难得地现出十分明显的红晕。
淡淡的,越发有扩大的趋势,想不教人发现也难。
莫晏缓缓睁开眼,见到那双瞳眸中倒映的身影,感到无奈,也有些好笑。
这般明显不过的情欲和痴恋,他并非首次见著,然心里更是明白,往往也仅止于对表相的迷惑罢了……
他笑了笑,竟是异常苦涩。
然,仅因这一笑,便是杂念再起。心思浮动不安,闭眼再张时,他极力压住喉头悉的腥甜,以透著世间罕有的清冷语调道:「你还要瞧到什么时候?」
闻言,风潇剑愕然回神,发现自己的半个身子正压在他身上,脸面登时红得像烧烫的炭火,阵青阵白,万万不敢直视,嘴里喃喃念著:「我、我……」支吾好半天仍是吐不出完整的话来,觑眼瞧了他几回,便急急地夺门而出。
去如一阵疾风,恍一眨眼,立时不见人影。
英晏睁眼远望,空对袅袅炉烟,幽幽敛目,唇上犹似带笑,嘴唇张阖,仿若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八章
潇潇风起,漫天落花飞舞,素纱纷飞,将偌大空旷的寝宫殿上吹得沙沙作响。
穿著一袭轻羽薄衣,千千万万的薄纱包裹著婀娜多姿的窈窕体态,一身的雪白将承平白里透红的肌肤衬托得更为水嫩,赤足套上银镯儿,随风婆娑起舞,扭摆挽如水蛇般的腰肢,一颦一笑皆是荡漾著无限风情。
好一会儿,舞累了,不顾额前汗珠,她笑嘻嘻地拉起裙摆,跑到铜镜前,向后退却几步,仔仔细细地审视镜中人的窈窕身躯。
微仰起瘦尖的下颚,学起当日凤后的一脸傲气,她拉著裙摆徐徐地转了一圈,倾身面向铜镜,瞧镜里的人儿同样一身坦肩露背,不如往日的大袖束腰,仅著一件连身的素染牡丹裙。
果真好看。承平满意地抚著身上这件由女红坊手绘上千朵盛开牡丹所缝制而成的衣裳,转身就往殿外跑去,迎风吹拂拖曳的裙纱,撩起些计落下的发丝。
「母后、母后……」
宫外甬道上传人一声声急促的呼唤,坐在妆奁前的凤后似乎有些错愕,放下手里反覆翻瞧的玉佩,抬头微扬,只见小小的身影越显越明,冷寒如霜的面容渐渐有了笑意。
「母后您瞧……」奔入殿内,承平蓦地一怔,瞅著凤后泛红的眼眶,疑惑地问道:「母亲,您怎么了?好像不开心似的,是谁又惹您生气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昨夜睡得不甚安好。」刻意撩开话头,凤后眯眼瞅著女儿天真无邪的脸蛋儿,柔声笑间:「平儿,你穿的是什么衣裳?」
「母后您瞧,这是我让人特别为我制的衣裳,您说好不好看?」承平高兴地垫起脚尖,身一转,小手撩高,学著宫宴上的胡姬随意跳了胡舞。
舞姿如梦,扭摆著水蛇腰,那天生姣好的身段随著她的舞动展露无遗,顽皮天真的稚容,时而嗔、时而笑,完全透出属于小女孩的纯真。
「好看。把我如花似玉的女儿衬托的像朵牡丹似的,瞧瞧,多美呐!」
如此直言不讳的夸赞惹得承平有些羞赧,两颊浮起淡薄红晕,娇憨一笑,反是扭捏起来,害羞地垂下头,毫无预警便一头撞进凤后的怀中。
「嗳哟」一声,凤后笑搂著她,知晓女儿是让自个儿的话给臊了、害羞了。轻抚露出的双肩,她拿出半枚木梳,轻柔地替她梳著披落的发丝。
「咦,怎么母后也有这只玉佩?」认出母亲手里的凤玉和方才所见有些相似,承平自管放在手里把玩,眨眨大眼,仰头笑道:「方才我在晏哥哥那儿也见到一模一样的玉佩呢!」
凤后闻言一楞,心下思潮起伏,脸上却仍是温柔地笑著。「或许是平儿你错眼了。」
「才没呢!平儿确确实实见过这玉佩就在晏哥哥的榻上。」瞅著上头雕刻精湛的凤凰百鸟,栩栩如生,宛似就要从玉中展翅翱翔。越瞧越发喜爱,承平抬眼瞅向母亲,轻扯袖摆笑问:「母后,这只玉佩能不能给我?」
「不行!」凤后大喝一声,倏地惊觉自己的失态,勉强笑了笑解释道:「这凤玉是太子适才不小心留下的……平儿,待会儿替母后拿去东宫还给管儿。」
以为凤后是在为当日赵管的失态而气恼,承平不住猜想手中的玉佩也是那日留下的吧?莫怪母后见了心烦。
「母后,您、您别生太子哥哥的气了,我想太子哥哥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近来我也瞧他不太好,身子都瘦了一大圈,怪吓人的……母后,能不能别让太子哥哥担任监国一职?搅得太子哥哥茶饭不思、夜寝不安,整日就像只受惊的鸟儿,再强的人都难撑得下去。」
凤后淡笑不语,仅是将太平舞得凌乱的发髻拆下来,流泄一头青丝,重新为她梳发,打个结结实实的望仙髻。
「母后,我求您嘛!那日我偷偷去东宫那儿,就瞧见太子哥哥自己一个人对著镜子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还哭了呢!」一向温和坚强的大哥竟哭得跟泪人儿似的,那日她瞧见了也不知该怎么出声安慰,只有一直躲在门后偷觑,现会儿想来,她仍感到惊异,全然懵了,脑子里尽是他脸上那不甘心的片片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