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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他又连当初心中的盘算,如何运连操纵事情发展,将所有布局串成一气的经过一并说个详细明白。

  两方上折,孰是孰非,皇帝终心有所疑,下九卿、詹事皆无所得,即如互劾之案,遣大臣往谳,向为尉迟复所制,因此心中已有计较,仅隐而不露,查其实观其变,直待御前定夺。

  是故,那程子皇帝问他能否冒死一搏并非虚言恫吓,只为日后布局。

  而今,终究是脱难了!



  他每说一句,张青凤的心就揪疼一回,一颗心紧紧地被吊着,待他说完,已是满脸虚汗,双眸眨也不眨,到最后,甚至红了眼眶,差点就要在他面前失态了。

  「这些日子你不好受,我又何曾快活?」想起几日来的提心吊胆竟是人家手中的一步局,早就安排好的,张青凤心里便有恨,说起话来也就不似先前那般温润,而是一连串咄咄逼人的口气。「事情到了何种地步,好歹让我有个底,这上头的信儿,任凭我使尽法子,就是打听不出个究竟,我怎么不慌不忧心,还你就当我是个铁石心肠,不理不睬也无碍是罢?」

  忧心害怕化为怨愤,是可以体谅的,但就怕他误会至深,以为有意相瞒,这就是非得澄清不可的事了。于是,元照也跟着激动起来,赶紧说道:「我怎么会不知担心受怕的滋味?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之所以瞒你,乃因在这紧要处上,一举一动都是赔上性命的事,倒非我贪生怕死,而是我万不能做个失信之人。」停顿了下,他突然执起张青凤的手,并同覆于胸口,以一种严正的态度低语道:「保住一条命,为的便是与卿一句『与子偕老』……」

  纵是平日再厚皮,听得这样话也不免羞赧,张青凤猛然抬眼怒瞧。「你──」红着脸气呼呼地窘骂道:「你瞎说什么!」嘴里这样说着,却丝毫没有抽手之意,仍紧紧熨贴在温热的胸膛上。

  「哪里是瞎说。」元照轻笑两声,索性十指交扣,将人栓至跟前。「说起来,多亏了你,也是为得这句话,我现下也才真有命活。」

  「急召面圣当日,我便知自个儿是躲不过了,幸皇上真是位仁慈圣君,这革职拿问一面是做给满朝文武看的,一面则是在一个『拖』字。」贴近张青凤的耳旁,他笑笑又说:「皇上用心之深,我岂能辜负?若非你实时上奏,带上那匣中之实,说不得现会儿我仍在牢里数日子呢!」



  听到这里,张青凤即有另一番领悟。这些日子白让自己提吊着一颗心,说不怨不恨,是绝不可能的事,可他之所以如此在意,无非就是希望元照安好无事,到今元照平安归来,就是再怨再苦,也算值得了。

  转念到此,他嘴上仍然不饶:「罢、罢!你说的我全知道,我也不是不讲理,只你往深一层去想,尽瞒着人,一点消息也不走风,万一要我走岔棋路,岂不全盘皆输、功亏一篑了。」他抬起一边的眉,用略带讥讽的意味说:「你拿命去赌,我也是以命相搏。」

  言辞在情在理,元照也不好驳他,只有连声叹道:「唉,你又何必尽往险处闯……宴无好宴,你非沛公啊!」他人虽看似安好,就不知、不知……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可一见他泰然自若并无显出任何一丝异样,元照的脸色更是难看,但嘴角仍是强牵起淡笑。

  「早知你安然无事,我也省得淌这浑水,不过倒是让我带上个好东西,此趟鬼门关走得也不算冤枉。」尚还未觉,张青凤反手一推,将彼此间拉出个距离来,这才自袖中掏出一只打叠方正的卷子,眨眼笑道:「这是那日翰詹大考上的让尉迟复换调的卷子,是我从书斋里取来的,他只当我使上『栽赃嫁祸』之计,却不知我换得一手的是『移花接木』。」早在他进折上奏时,便将一切禀明于夹片中,只要和此卷比照对拟,会有什么结果,几乎可以推想出来。

  元照闻言,不慌不忙地摊开一看,果真是亲笔毫墨,细观卷上诗词,还记得大考当日,张青凤曾说试卷已出一韵,核对瞧来实在一字不差。

  这样一来,桴鼓相应,便是铁证如山了!

  元照转脸相问:「你打算呈给皇上?」

  「纵虎归山,终有日再成大患。」出口的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元照沉吟不语,仅是默默收起卷子,随即转身拿到烛台上烧了。

  「世昀!」来不及阻止,张青凤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好不易得来的证据就这么没了。他不由眯眼怒问:「你这是做什么?」

  元照笑笑地摇头,面有凄沧。「现在的尉迟复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要东山再起,难吶!何必非把人赶尽杀绝。倘或将这卷子呈了上去,凭欺罔一罪,便是个抄家灭族,徒留缛杀大臣的坏名,无非陷皇上于不义。此人虽阴险奸巧,到底是有才干,皇上保全的心思,我不能不顾。」

  「你倒宽容,尽为他求情。甭忘了,他可是处心积虑要害死你哩!」张青凤哼地冷笑,倒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不!青凤我……我宁可你安好,也不愿你投身这样的险境中……」就为了这东西贸入虎穴,实在不值啊!

  张青凤奇怪地睨着他。「世昀,你不会是误会什么了?」眼珠儿滴溜一转,投放在略显哀痛不舍的俊颜,漾出一抹有趣的笑。「你与尉迟复在朝中共事多年,难道还不清楚他向来『疑人不用』的性子么?他早疑心于我,为明哲保身又怎会轻易动我,更何况,好歹我还是个官吶。」

  「这么说你没被……」

  这可真是大大的意外啊!就因共朝多年,他太过清楚尉迟复的行事作风从来无所顾忌,以那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权势,何所不能,又仅会因张青凤尚是个朝廷命官而有所忌惮,不敢贸然下手。

  其中,又是有何缘故?

  「尉迟复的种种事迹,我不便一一同你说个明白,可就我所知,凡入他手者,皆无轻言放过之理。现下你说他……」他如何能信?!

  「这我也想不透。」其实他自个儿早在疑心,保不定尉迟复并非用心在他身上,而是……凤眸缓缓地转向不失俊秀的脸庞,仔细瞧来,确也是美男子一枚。

  不会真是如此吧……让这突来的想法一惊,张青凤迅速地别过脸,暗自惊叫。

  张眼直睁睁看了他良久,怪异的感觉始终辽绕心头,元照将信将疑地问:「青凤,你真的没被他……」后头的两字,他实在羞于启口。

  「当然!」尉迟复着眼处不在他,自然不会动他半分。「难不成你非得亲眼验验才肯信?」说着,张青凤当真开始动手宽衣。

  「不、不必了!我信、我信你就是了!」要宽衣解带也不是在这时候。元照咳地一声,嘴里喃喃:「咱们晚些再说。」

  「什么?」

  「没事,一人关在牢里多少养成了自言自语的习惯。咱们还是来谈正事吧!」他漾出掩饰的微笑。

  也罢,他也好趁此抚平心头的惊骇,偶然发现的事实真教人心惧。抬手拍拍胸脯,张青凤又把方才的事挑起,冷问道:「东西烧也烧了,这下无所对证,难不成就这么放过他?」

  「以往你总念着我太过执着,怎么现会儿反倒是你放不开。」历劫归来,元照多少有恍如隔世之感,与从前的心境想法也大不相同了。他向着一旁挤眉弄眼,突然伸手一揽,就此顺当地搭上张青凤的肩头,像是说予他听,更像是自语:「尉迟复专擅朝政,工于心计,确是做了许多情理不容之事,但国法不外乎人情,就以乡试弊案来说,他既非主谋,更无害人之实,其罪尚不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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