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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疑了好一会儿,怜官下意识地咬唇,细声道:「爷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好又如何?坏又如何?我只知道他将我困在这里,倒让我成了不义之人。」轻轻一叹,张青凤便把视线移了开去,状似烦燥地扒扒头。「罢了,多想亦无益,我随口说说,你当我闲着无聊嚷嚷就没事了。」说毕,随手抓起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杯,看也不看张口就喝。

  想当然尔,这般热茶匆促送入嘴里,自是要烫口。

  他果不其然地唉叫一声,连连喊烫,手一滑,倒洒了貂毛紫缎外挂一片湿,怜官一见,更是惊得赶忙上前直接拿手拍散热气。



  一阵惊慌马乱过去,张青凤忽地抓起仍急于打理身上衣物的双手,很是歉究地道:「好了,水早让你打落了,是我自个儿没注意,结果却弄得累你收拾。」低头看着满地狼籍,碎的碎,湿的湿,脸上的歉意更深了,可他仍是眨着眼笑道:「要是你家爷儿怪罪下来,你也不必替我顶瞒,尽管将我供出来,这罪罚就由我来领受。」

  明明语气再正经不过,但因他含着笑说,又是挤眉弄眼的,倒让战战兢兢的怜官卸下心防,难得地露出腼腆的笑容来。

  浅浅的笑涡映在两颊上,毕竟年少稚嫩,笑中的纯然天真引得人心弦一动,可也就是这么一笑,张青凤心里似又越发复杂难言。

  但事情已做到这份上去,怎好半途作废?──

  这样一转念,唯有百般滋味在心头,张青凤依旧表面不露地拍拍怜官的后背,顺手牵上他的手,用像是对待自家弟弟般的口吻道:

  「走走!咱们一块儿溜回房里,这儿自有人会来收拾,我怎舍得留你在这儿领骂。」不由分说,他随即强拉人出房,一面走,嘴里不断叨絮:「那日听你演的那几折戏,我此刻还记忆犹新呢!只落结在『离魂』着实不吉利,回头你给我唱折『回生』的戏,好不?」



  哪里由得怜官说好或不好,容不得答话的功夫,硬是让人拉来扯去,只能跟个无头苍蝇似地任由张青凤拽着走,脚步匆忙,差点就要跟不上,好几次险些绊倒在地。

  走在前头的张青凤仿若浑然未觉,转过回廊,来到自成一处的院落。

  才刚踏进房里,他径自转到内室,再回来时,已换上一身月白长衫,对着忙碌不停的身影笑道:「甭瞎忙了,给我唱段戏才是正经事。」他坐在桌旁手执折扇,摇呀摇的,俨是一副等着听戏的模样。

  闻言,怜官也只有罢下手边的活儿,拉了几回嗓,刚要开唱,却听得张青凤低呼:「哎呀!怎没茶了?好戏没好茶,独缺一味啊!」

  显然的,这是张青凤有意将人遣开,怜官不明就理,没多想便提壶出房添水去。

  岂料方经堂厅,一个拧身抬眼,恰与一双利眼碰上,尚未迈步,随让一声低沉浑厚的嗓音叫住。

  「怜官!」尉迟复整身官袍顶戴,显出是刚下朝回府。「不好好在房里伺候,是要上哪儿去?」他走上前,炯炯逼人地瞅着,只见怜官一副局促不安的神情,直觉有异,于是仿佛明知故问似地说:「方才你俩儿都去哪儿了?」

  听得这话,怜官面显不安地垂下头,长长的羽睫上下扇动,欲言又止地,数度张嘴开合,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和盘托出。

  尉迟复低眼看去,将跟前的人仔仔细细端详一番,忽地发出冷笑,拿手直往他腰间系带愤力一扯,竟掉了一只打叠方正的卷子。

  这一下,怜官简值傻住了,脸上一阵青白交错,浑不知自个儿身上何时竟多出这样的东西来。

  「爷儿,这不是……我……」怜官正欲辨驳,可思及张大人胆敢使出栽赃嫁祸的手段,依爷儿心机之深,绝不可能不知是何人所为,张大人此举,定有他的用意在。

  多上这一层顾虑,他反而替张青凤担起心,几番踌躇,把牙一咬,索性闭口不言。

  似是看穿他有意袒护,尉迟复自管弯身拾起,瞧也不瞧,只仅仅掐在手里把玩着,把眉一挑,侧身扬唇笑道:「怜官,你自个儿说说,在我身边有多少年了?」

  纵使笑容依旧,却不达眼底。怜官心里明白,刻意绕了这么一段毫不相干的话,足见家主爷怒火正炽。

  可也就是太过明白清楚,他无从选择,只有依言回答:「怜官自六岁起便跟着爷儿,已有十二年……」

  「十二年了?」一出口便是疑惑的语气,尉迟复低低笑了几声,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调到他的脸上,突然倒眉竖目,狠狠啐骂道:「十二年!你还不清楚我的性子么?!」

  匡啷一声巨响,怜官赶紧低下身收拾翻倒的茶盘,手竟不住发颤,拣起又落,就连手让碎片划出几道口子也不觉得疼。

  见他袖口都染上一截的血了,尉迟复却无任何表示,始终冷眼旁观,默不作声地将手中的纸撕成碎片,便罢袖朝他身上撒去。

  「下作的东西!」他冷眼一睨,不知说谁,随即调头不回地走了。

  ****

  日已偏西,几许凉意顺风而来,待在房中的张青凤却没闲着,立马将偷来的东西藏好,不免想起方才的事。

  虽对怜官不无歉然,将一个大篓子尽往他身上悄悄塞去,可自个儿也是迫于无奈,只好使出没法中的办法。

  叹了口气,无意瞥见搁于几台上的香炉,张青凤心思一动,沐手焚香,先是口中念念有词,随把炉中的炭灰往桌面一倒,拿指用香灰写了牡丹亭三字,欲求何意?

  他再张手一掐,按神算断曰:

  「炉中火,沙里金,功力到,丹鼎成。」──意旨功夫到了,任何事均可以做成。

  瞧来应该是个好兆头。他不由暂且松了口气,又抹平沙灰,另外以自个儿名字推算是否有脱身可能?却仅断了这样的话来:

  「心下事安然,周旋尚未全;逢龙还有吉,人月永团圆。」

  这样的意旨便是有些不清不楚,教人难以捉摸了。皱眉凝神,张青凤回忆几日来的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谨言慎行的生活,称不上水深火热,但也不好受,不过一颗心倒还稳当,直至今日,一切均在掌握中。

  意料中的顺利,转个面想,不道亦是个意外。

  隐隐约约的,他心里总有说不出的不对劲,好不易放下的重担霎时又有如千斤重般压得人透不过气,越发动荡不安。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胡想这些。张青凤猛然醒神,往自个儿颊边用力拍了几下,有道是人间万事变化无常,可人定胜天的道理却是千古不移。

  如此一个转念,他更加尽力收敛心神,把全副心力全投放在解签上,哪知瞧了半晌,最多也仅猜得七八分,前两句倒有切实的体会,苦恼的是第三句「逢龙」,真意为何?

  意指当今天子么?也就是若要永团圆,逢龙为关键。

  张青凤蓦地一怔,恍然大悟。

  是呀!当今天下,唯有皇上能主宰万民生死,只要一个赦令,便是「君无戏言」,任凭小人进谗,使尽阴狠毒辣,也未能动上分毫。

  可……他现在俨然已成幽禁,该如何进宫面圣?

  万般苦恼,好不易平了一道难题,哪知眼下的竟况才是最大的难处!

  千回百转,事情又绕回原点,张青凤正愁苦烦摸不着头绪之际,一阵阵低沉却又高亢的朗笑声跃入耳里,尚未来得及抬眼看清,紧闭的门扉已被人推开,现出的是尉迟复那种像是得尽天下好处般喜不胜收的得意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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