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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不自觉呆了好半晌,好歹将重点提要大致描述一回,他反复照看,总算妥当,又重新画样重腾一份这才罢笔。

  他矍然而起,至多宝格取出一把利刃,直接划开折子内里,将一只纸笺放入,再以糯米和水捣浆,糊合切口,几乎看不出任何痕迹。

  如此一来,便已准备就绪了。

  「春喜!」张青凤高声叫唤,接而一个小ㄚ头咚咚地出现在跟前。他掩去适才忧虑的神情,拿出一只玉佩嘱咐道:「要是你爷儿回来,就说中堂大人盛情相邀,我赴宴去了。」



  「春喜知道了。凤少爷,还有什么要交待没有?」

  他倾头想了想,忽地忆起一句很紧要的话,不得不说,于是急忙补上一句:「倘或你爷儿问起,尽管和他说『鸿门宴上,沛公犹在』。」思量许久,他仍决定自桌案拿出一封弥封好的信封交予她道:「此信你务必好生收着,若我三日未回,惟托元大哥上禀送呈。除此之外,你什么话也不必说。」

  这是为他自己留的后路,此去福祸难测,一切都在未定之天,纵然他左券在握,说穿了,不过仅是自我宽慰之语,要想全身而退,确实有些难处在。

  既然元照可赌命,他又何尝不能?

  神思抚定,蓦地,张青凤朝跟前的小丫头展颜一笑,无端说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话来。「春喜,你是个识大体的好姑娘,托附给你,我倒也安心了。」

  春喜虽不甚明白,但见他谈笑中隐隐便有股凝重严正的态度,更是不敢轻忽,小心异异地将信收好,认真点头道:「凤少爷您请放心,春喜会好好记得的。」



  张青凤只笑了笑,不再言语,仅抬手轻挥,无声地将人遣开了去,随后转至内室卸下一身官服,改换月白长衫,外罩紫缎卧龙马挂,头戴貂帽,显出玉树临风的神采,带着一脸欢欣踏出房门,直往厅堂走去。

  一双凤眼滴溜地转了一遭,瞧见总管正从门上兜来,张青凤也不停脚等待,直接上前,踏着黑缎鞋急急走了过去。

  「元总管,烦您老替我取一把油灯,多谢了。」

  「张大人是要出门?」递上灯火老总管探头瞅着外头略暗的天色,「大人何不带个小子陪同?或是小的替您找一顶轿来?」一面说,就要一面关照小伙子去。

  眼见耽搁不少时间,况且此事实不宜惊动太多人,于是张青凤慌忙挥手强笑道:「甭、甭!不必麻烦,我要去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就当是强身健体,只须一盏灯就够了。」

  老总管挑了挑眉,心有所疑,张青凤看穿他的心思,反扳正面孔,凑近一步,用着很谨慎的语气低声道:「实不相瞒,此门一出,是要为元大哥办件大事的。」说到此,他欲言又止,沉吟一会儿后才说:「这件事我想再过不久,消息总会传进府内,到时您老千万不要过于惊慌,我会有法子的。」

  究是什么样的大事需得这般小心?一句话说得隐讳不明,直教人摸不得头绪,老总管还想开口再问,等定神抬眼看时,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

  不带底下人,张青凤安步当车,扫去一脸不安,换上一副悠然闲适的豪迈模样,提着油灯踱步来到朱红大门前。

  几个门上见到来人,挑眉打量了下,瞧他一身便服行装,打扮得十足华丽,一看即知非富即贵。

  可毕竟是官家府邸,架子也就忒大,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懒洋洋站起身,随手拉了根木杖向前横地一挡,耸起眉尖喊道:「闲杂人等勿在此遛连!」

  张青凤不以为意地眨眼笑笑,把扇一阖,自腰间拿某样东西悄悄地递了过去:「劳烦小哥和中堂大人提一声,青凤依约来访。」

  少年掂了掂手里的银子,脸色已稍作和缓,再听闻「青凤」两字,立马抬眼看个清楚,仿是认出人来,「啊」地一声叫嚷,顿时眼睛发亮,神态即由惊异转为惶恐,很是热络地道:「不敢当、不敢当,小的这就替张大人通报去。」说罢,便像是火烧屁股似地直往里匆遽走去。

  其它门房面面相觑,心底都在疑裁着跟前这位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究竟为何人?

  不消半刻,只听得啪啪啪地脚步声,那名少年急呼呼地喘着气,两步并作一步地赶上前来,先对其他的门房细声交谈一会儿,随即叫人大开中门,一位看似管事的粗勇大汉款款下阶,朝张青凤迎手道:「张大人,请往院里坐。」

  穿过宅院间老长的甬道,张青凤一面走,不禁一面暗自惊叹,所经之处,雕栏玉砌、富美堂皇;所见之人,无论门房长工,抑或是扫洒整顿的丫头,都穿著上好华服,个个眉清目秀,样貌尚称不上顶尖,但可以瞧见是精挑细选过的,身处周围遍开满地的紫千红,当真令人有恍入仙境之感。

  绕至偏厅后方,脚还未落地,便听得一声声悠扬哀凄的莺嗓,花木遮掩中,赫见一座布置精美的戏台子。

  但见台上眼窝画着桃花扇片的小旦,由扮饰的丫头踏着娇懒莲步缓缓走至台中央,张起樱红小嘴,开口便唱道:「……甚西风吹梦无踪 !人去难逢,须不是神挑鬼弄。在眉峰,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

  这是道道地地的昆腔水磨调啊!

  虽说昆腔为当道风靡一时的官腔,却想不得可在此听得苏州唱腔,那特有的软语呢喃和温婉细腻实在让张清凤又惊又喜,目光心神全投放在戏台上的人儿,就此伫立而不自觉地哼调随唱。

  随口唱出的几句,喉音虽仍有厚重的浙江调,可其中竟掺着苏州的软调韵味,从一旁默默走来的尉迟复拉着张青凤的手直笑道:「不想你会这花样,改日我办个曲宴,你也上去唱一折,教人开开眼,如何?」

  猛一碰触,倒真把人唬了一跳。张青凤瞅向逼近跟前的面容,媚着眼笑说:「哪里,仅是儿时在苏州待过一两年,听过几首曲儿罢了,要真抹粉上台,这便是教人出丑、客人受罪的事了。」

  听得这话,再见他媚眼神飞的模样,尉迟复哈哈朗笑几声,随即拉人入座,倾身问道:「你听听,这唱的曲儿是哪出?」

  「可是开场末吟『牡丹亭上三生路』?」

  「不错!」可见他真有几分见识。尉迟复瞟了眼台架上作起悲怆拜别的杜丽娘,颇饶有深意地追问:「那末,现会儿又是哪支折子?」

  「这……」不是不晓得,而是着实碍口。张青凤明白《离魂》一折,乃是叙述杜丽娘因惊梦情伤魂亡的情景,甚为悲凄伤感。

  正欲静默不答时,耳旁传来凄凉的吟唱,伴随一声声呼唤,那扮作杜丽娘的小旦倏地扬脸拉拔嗓子,娇弱无力地伏在绣榻上,含情凝睇天际,高呼一句「怎能够月落重生灯再红!──」就此芳魂归去。

  张青凤瞠大眼,有些愕然地转脸过去,却不想尉迟复也正张眼逼视着自己。

  他心口不由打了个突,忽地明白了唱这一堂戏的用意。

  戏曲一折情伤身亡的「离魂」,此刻,离得会是谁的魂?

  「怎么了?瞧你紧张的,可是见那丽娘想起谁来?」尉迟复明知故问地嗤问,自手沿上轻抚,冷不防地往他腰间紧紧一握,冷笑道:「既是依约上我这儿来了,可不容你心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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