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消息没有?」
奇了!陶安大出意外地问道:「你怎反倒来问我?」略显讶异的目光从张青凤脸上瞧去,想看是真不知还是刻意佯装,于是他复又探问一句:「我以为你与元大人早已结为『腻友』了。」
听得这话,张青凤不由脸上一热,纵是实情,也不好当众坦言,再者元照本欲制造出他俩之间言实相符的意像,更不得否认。
他闪避似地笑了笑,不答陶安的话,只说:「出了这样的大事我是真不知道,虽时有耳闻,可我总以为是玩笑话,也就没多注意了。」
「你也太漠不关心了!」
陶安对他冷淡至极的表现显得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张青凤所处的礼部几乎全是尉迟复的耳目,寻日吵嚷非议是有的,莫怪他难以当真,而且若非与他尚有交情,一般绝不会多事来探问口风,尤其恰碰在敏感点上,一些不中听的话要是教有心人听去,岂不自招祸事。
他细细想去,将所有见闻以规避的方式同张青凤简明述要地说上一遍,后下个结论道:「元大人下狱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了,俗话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于官场纵横,必得有权在手──我知道这么问是太多事,可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没有?」
「事出突然,我得多想想。」张青凤垂下眼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说得不错,多想想是好的,不论如何,这是很紧要的一步,宁可多费神细思,也不要草率而为。」眼尾一梢,陶安意有所指地道:「话我只能说到这里了,眼下权臣当道,保有清操绝俗虽难得,但这『俊杰』也非人人可当啊!」
听出些端倪来,张青凤先是不作声,然后惋惜似地点头称是:「处境难为,只怕里外不是人。」
「那倒未必。」见张青凤抬眼瞧着自个儿,陶安摆出思索的神情,沉吟了好一回才道:「这回元大人下狱,大伙儿都心知肚明是谁做的好事,我知你不是个甘愿依附他人的人,虽不逢迎,可表面仍来个巧妙迂回,也好过以卵击石。人生在世,不是图名,就是图利,若一样都不得,那真是白走这一遭了。眼下有个现成的机会,就瞧你愿不愿了?」
「陶兄的意思是……」
「不、不!你千万别误会!我有妻有子了,哪里有这样的心思!」陶安脸红紫涨使劲地摇手,索性把话给挑明着说:「只我想象你这样的人才,就此埋没未免可惜了,既中堂大人有心栽培,何不欣然应许?」
此言一出,张青凤全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他是来当说客的。
秀眉微挑,他深深瞅了陶安一眼,忽地抿嘴皮笑肉不笑地道:「有劳陶兄费心了。中堂大人的好意我明白,可在这当下,若贸然允受了,流言纷纷,无端惹来恶名,我这又是何苦呢?」
「是是,你考量得很实在。」这也证明张青凤并非全然没这意思,而是碍于现在的窘状无法顺当表示。
如此一来,事情便好办了!心里这样想着,陶安越发激起三寸不烂之舌鼓吹道:「纵是这般,可心里的好歹至少得教人摸出点儿头绪来,老让人悬着,岂不辜负那一片心意。」
张青凤长嘘短叹几回,并不说话。
「倘或张兄不嫌弃,由我给你拿个主意吧!」
「愿闻其详。」
「不瞒你说,中堂大人早料得你会有此顾虑,已在府中为你设宴,是否有心,就瞧你自个儿了。」其心动摇,眼看就要水到渠成,陶安不慌不忙,反而装起一副十分郑重谨慎的态度。
张青凤垂目颔首,口中虽无表示,陶安却已自认明白带笑离去。
复而抬眼,张青凤暗自冷笑,当初陶安是个不愿屈附的倔梆子,谁料事过境迁,竟也难免沾染不少官场恶习,面上装什么落落寡合不齿倚附,对上尉迟复这个真小人,陶安不过就是个装腔作态的伪君子!
可……方才所言之事,见陶安的意气神态,并不像说谎。
元照入狱,原是意料中的事,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快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甚至他以为,这仅是元照和皇上联手演出的戏码,如今假戏真作,将人拿入刑部天牢……那是死囚才会待的地方呀!
心里咯登一下,张青凤缓缓放开紧握的手,已然汗湿一片。
隐隐约约地,不知从那儿兜来的心境,也抑或是不愿面对所自生的宽慰……兴许,事情并非想象中的糟。
出了一会儿神,忽地远远兜来一声声急促的叫唤,张青凤一个偏身,穆和顺已气喘嘘嘘地赶上前来,左右见仅他一人,尚不及歇缓,随即自袖里拿出一封信悄悄地递予他,低语道:「张大人千万别声张,这是元大人托奴才给您的。」
了然于心,张青凤把信紧紧捏在手里以袖遮掩,瞟了一眼甬道,朗声笑问:「唉呀!这不是穆公公么?瞧您老急成这样,是要赶去哪儿?」
穆和顺闻言一楞,倏而会意过来,立马打蛇随棍上答道:「奴才自是替万岁爷办差去,实在不得耽搁,请恕奴才不俸陪了。」一个欠身,便踩着焦急的步伐匆匆地走了。
看着穆和伦远去的背影,张青凤也不多留,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出宫门,摆起不急不缓的神态,直接拦轿回府。
第九章
刚入门,张青凤便直趋后堂,摒去春喜的侍候,小心异异地闩上门板,颤魏魏地探手拿出一只黄皮信封搁在案上,任凭自个儿灌下一杯又一杯的热茶,一双深黯眸子仅直楞楞地瞧着,迟迟没有拆阅的意思。
消磨半日,只怕换来断肠句。
他不愿把事情想糟,可现实已摆在眼前,容不得不信。
呆了好半晌,待杯底已涓滴不留,张青凤无奈强打精神,这才展信详阅。
然而,现出的瞬间,着实教人惊楞。
看似厚实的信封仅有三张纸,只见上头写着两句话──
首句写的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第二句则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而第三张纸上却空白一片。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张青凤翻来覆去,心中还疑。
在这紧要关头上,元照竟还有心思玩起猜疑的把戏来。心底不由得有些气愤,他再照看几回,细细深思,始恍然醒悟。
蓦地,他是想通透了。
『原是暂且牢中坐,卧看明月风清时,一番心思百计量,遥送玉茗堂前梦。』
但终千言万语道不尽,故最后仅留白纸一张,毫墨不沾,意思是待他复归详谈。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语意深远,元照实在用心不浅。
但……这些意思也只是他自个儿的臆测罢了!同样的话,不同的心境,自有不一的解释。
是好是坏,尚瞧不准,但可以见得的是,至少眼下景况还不算坏。
纵是如此,信上仍是没有解决的法子。张青凤移来灯煤,将好不易拿到的信燃烧殆尽,灼烈的火光交错映照在略显苍白的容颜,影影绰绰,不甚真切。
依这般情势看来,进呈皇上的折子是要写的,而且他还要写得不冷不热、不卑不亢,更是要写得条理分明、可进可退,最重要的是,需简明厄要,直取要点。
倘或必要,写到动情之处,甚至明明白白的求情也未尝不可,怕仅怕,此折子若落入旁人手里,便是一步死棋了。
研墨摆纸,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临笔踌躇,就怕此笔一落,太过心慌反而写出不知所云的字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