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妄为刘氏子孙……请太后为儿臣做主……”江都王泣不成声。
王太后长叹一声,走下座榻,亲自扶起江都王,抚着他的背道:“你是皇族贵胄,和佞幸一般见识实在是有失身份。这事,哀家记下了,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江都王感激地点着头,渐渐止住了哭泣。有太后出面,还怕治不了小小韩嫣?至于皇上……就游猎时所见所闻,那个叫卫青的新任建章监才是眼下皇上面前的新贵,一个十二岁的小孩,要打点还不容易吗?
江都王是暂时安抚住了,韩嫣也是必须要除的,但该怎么做,王太后却一时没有主意:彻儿刻薄啊!春天黄河决口,造成饿殍遍地,灾民易子相食,皇上却径自大兴土木修建上林苑,当太皇太后责问为何不火速赈灾时,得到的回答却是孙儿谨遵黄老的顺应之道不敢有违云云,老太太顿时气的直发抖。八百里加急的灾情奏折统统被送到了东宫太皇太后处,从灾区赶来的信使得到皇上的特许在太皇太后寝宫外大声喊冤叫苦,将灾民种种惨状详加描述,赶走一个又来一个,接连不断步步升级,太皇太后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不多时就病倒了。王太后知道,刘彻是在为新政受阻泄恨,也是在为因一句“诸政事毋奏东宫”而被太皇太后下狱后自杀的御史大夫赵绾、王臧报仇。为了折磨击倒太皇太后,彻儿可以将成千上万水深火热中的灾民当成武器,他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要收拾韩嫣,如果没有一个象样的罪名,只会是引火烧身,到时候,就算自己是彻儿的亲娘这个身份,恐怕也没有半点用处。
未央宫中,卫青膝行来到寝殿外围,隔着帘帐,他看到一坐一跪两个身影,他知道那是皇上在为韩嫣梳发。
因为那次游猎,韩嫣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皇上一直守在旁边,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后来韩嫣终于醒了,他望着皇上沉默了很久。
“抗击匈奴非同儿戏,你打算将此重任交给李当户?他只是有个好父亲,本人根本不知道匈奴的马有多快,刀有多沉。……或者,你是认为凭着军心士气能将此克服?”
卫青愣住了,根本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皇上也呆了一下,随即笑了,笑的很欣慰,握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和着泪水不断亲吻着磨蹭着。
“……王孙……王孙,朕就知道你能明白的,你能了解的……”
卫青看见韩嫣也笑了,笑的很虚弱也很勉强,就像御花园中那些盛开的白色花朵,仿佛透明一般。
他听见韩嫣说:“对,我明白,但也只是明白而已。”
卫青想起公孙敖给自己说的荆轲刺秦王的故事中那被砍下双手的女子,她是不是依旧会对太子丹笑?是不是会用没有了手的血臂捧着太子丹哭泣的脸,对他笑?…………
卫青正兀自出神,忽然听到刘彻呼唤自己的名字,急忙答应,刘彻问了几句卫青的功课,卫青答了,就在此时近侍杨思勘来报闽越举兵围东瓯,东瓯告急于汉。
刘彻俯身在韩嫣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亲亲一吻,方才起身离座,匆匆离去。
韩嫣随意躺靠下来,招手要卫青过来。待卫青重新坐定后,问道:“公孙大人可有仔细教你武艺?”
“几位师傅和公孙大哥对我都非常好,我不敢有一日懈怠,只是……”
“只是什么?”
“公孙大哥只教我骑马和使大刀,韩大人,我不想学使大刀,我想跟你学怎么用剑!”
韩嫣一愣,随即笑问:“为什么呢?”
“那种大刀实在太难看了,又黑又笨重,剑多好看啊!使起来又潇洒又漂亮!”
“你啊,冲锋陷阵的真本事不学,却羡艳这花拳绣腿。”韩嫣格格直笑,“公孙敖知道了,非把鼻子气歪不可!”
“啊??”卫青听的一愣一愣的,莫非自己弄了个大笑话吗?
“剑这种武器只适合于一对一贴身肉搏,在战场上却需要同时面对无数毫无章法可循的密集攻击,对方一刀劈来,就能把你连人带剑劈成两片儿!”
“我,我……其实,韩大人,我……”犹豫了片刻,卫青还是决定说了:“我很仰慕韩大人,从第一次见到您就开始了,所以,我希望能跟随韩大人学习,无论学使刀还是学使剑,我都希望韩大人能亲自教导我。”
韩嫣很久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跪伏在地的卫青。
“……公孙敖应该警告过你,不要太接近我吧?”
“是。”
“那你为什么不听?”
卫青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想,才道:“那韩大人又为什么不愿意离开皇上呢?我想,韩大人应该比谁都明白不应该太接近皇上吧。”
韩嫣一怔,随即笑了,“你现在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懂了。”
***
刘彻正与田蚡严助议事,杨思勘进来禀报王太后驾到,众人急忙起身恭迎,待太后入座,刘彻方才在下首坐了,心中着实不悦,太后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莫非是故意的嘛?
果然在客套寒暄了几句后,便听王太后道:“东瓯的事,哀家已经听说了,不知皇上可已有决断?”
“禀太后,孩儿年少,初历战事,不敢妄自决断,正与太尉商议。”
此时田蚡的太尉之职早已被罢,只因是王太后亲族,方才得以武安侯一爵出入宫闱,田蚡却不知收敛,继续频频干涉政事。
王太后知道刘彻是在讽刺,便问田蚡:“武安侯,你怎么看呢?”
田蚡恭谨地跪奏道:“启禀太后,臣以为,越人相攻击,本为常事,又数次反覆,我大汉如次次前去相救,实在烦不胜烦,劳民伤财——”
严助长跪拱手急切道:“皇上,太后,武安侯此言差矣。东瓯在我大汉边境,闽越犯东瓯便是犯我大汉,出兵退敌是保家卫国,何来劳民伤财之说?”
“东瓯弹丸之地,自秦时便弃之不属。”
“秦王残暴,东瓯游离,暴秦怎可与我大汉相提并论?!”
“我大汉众位先皇皆以无为治天下,从不轻启战事,为的便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六十余年方有这太平盛世、米粟金银满仓。如今倾国之力救一无用之地,好比花费千金购一朽木,臣以为,实在不足与救!”
“你的意思是,任东瓯自生自灭?”刘彻反问道。
“不错!”田蚡答的响亮,骄傲之色溢于言表,太后既亲自过问,皇上就非听自己的不可了。
刘彻冷哼了一声,果然太后一来这田蚡就更嚣张了,正要说话,王太后却抢在了前面。
“武安侯为国为民,实在是国之栋梁、百官楷模,大汉有你这样的忠臣良弼,哀家甚感欣慰。你先退下吧,以后,你要继续尽心竭力,辅佐皇上。”
“是,臣谨记太后教诲。”
田蚡满面春风地退下后,严助高声道:“皇上!太后!田蚡之言祸国殃民啊!”
“严助!你敢对大汉忠臣、皇亲国戚妄言污蔑,就不怕死吗?”王太后在扶手上重重一拍,声色俱厉。不必说左右的宫女内侍,刘彻也吓了一跳,王太后从来恬静安详,如此震怒,还是首次见到。
只听严助朗声道:“为国为民为汉家社稷,微臣何惜一命?”
刘彻暗叫不妙,这严助是自己从百余郡举贤良中挑选出来的青年才俊,难道就要折损在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