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只有一个能够存活下来。『母亲』……或是『孩子?』」
如果他有选择的话,他会选择前者。
如果他有的话。
第一章
梅惟蹲踞在草丛中,聚精会神的注视着前方。
那是一只很普通的蝶。和其他绕花乱飞的彩蝶不同,它独自栖息于一角,朴素的翅膀和背景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很普通,可是又很怪异。不知为什么,他漫无目的地晃到校门警卫室旁的花圃来,第一眼就注意到它。
等了数秒,见那只蝶仍一动不动,他小心拿出揣在怀里的素描本,持铅笔的右手很快在纸上动作起来。
「同学,你是二年级的吧?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
「啊……」
蝴蝶飞走了。
梅惟怔怔看着手里画到一半的图,再抬头一望,见那只蝶已飞回花丛,加入同伴的行列。原来方才它只是飞累了,就地休息一下而已。远远望去,群蝶乱舞,已分辨不出它的身影。
「同学?」身后的人再次出声,语气里多了些疑惑。
没听过的中年男子声音……应该是新来的警卫吧?之前的王伯伯,好像在上个月退休了。
如果是王伯伯的话,就不会来探问他为何现在仍在校园里游荡了。因为他早已司空见惯。
「对不起。」梅惟很快把本子和笔塞进书包,回身看向那张眼带好奇的陌生脸孔。
「我家的人晚点才会来接我。大概再十分钟就会到了。」他看眼手表说道。
年约四十上下的警卫,登时了解的点头。「所以你在这里画图打发时间吗?挺不错的嗜好喔。」
梅惟闻言,羞涩的笑了笑。「没什么,随便画画而已。」
「我也对绘画满有兴趣的,可是只限于欣赏,自己不会画。可以借我看看你的素描本吗?」
「咦……好的。」他有点意想不到,尴尬的将素描本又拿了出来。那里头全是他乱涂鸦的写生作品,还没给人看过的。
这位新来的警卫好像真的很喜欢绘画,又很健谈。也许看守校门口的工作的确是闷了点,警卫先生就这样站在花圃里和他聊了起来。
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对方在说,但他还是觉得这样光聊着关于绘画的事,令人感到相当愉快。等他惊觉时,竟已过了半个小时。
糟糕……他急忙向警卫先生道别跑出校门,果不其然,一台熟悉的纯白LEXUS轿车已停在不远处的街角。
即使看不到车里的情形,但他可以想象出李司机现在的表情。
「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他奔过去,以最快的动作上了车,劈头便道。
「哼!我才正想走呢。」李司机侧头瞪来一眼:「等了快一个小时了,人影也不见半个,你跑哪野去了?」
……一个小时?如果李司机真一小时前就到了,警卫先生不会不晓得。
「对不起。」他没说什么,只是垂眼又道了一次歉。随着李司机的嘴一开一合,揉合烟和酒的气息慢慢扩散开来,他默不作声,将身体稍往旁挪些。
「哼!道歉有用的话,这世界上就不需要警察啦。」李司机不屑的撇撇嘴角。他瞧这懦弱阴沉的「少爷」就不顺眼,偏偏被分配做他司机,真够呕人。
「你知不知道现在回去都几点了?先生今天从日本回来,杨婆可是交代了不准晚归的。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到家啦,你倒大牌,要他在餐桌上等你,到时杨婆问起,你可别把帽子都扣在我头上……」
爸爸回来了?
梅惟怔怔看着窗外急速倒退的街景,早已习以为常的长篇叨念中,只有一句话真正抵达他的大脑,掀起圈圈涟漪。
已经快三个月没见到爸爸了。
身为法学教授的父亲总是那么忙,四年前还应日本大学聘请前去任教,大半时间都待在异国。平时在家要见上父亲一面,真的好难……更别说同桌吃饭了,大概半年都碰不上一次吧。
他突然变得坐立难安起来。
轿车很快远离市区,抵达阳明山上一幢占地广阔的花园别墅。
通报过后,高耸的拱形雕花大门缓缓朝两旁打开,眼前一条宽敞车道铺展开来,穿越大片林园直延伸至正屋前。园里花木环绕,绿意深邃,却又井然有序,处处打理得一丝不苟。
几株樱花树正到了含苞待放时候,前阵子天寒,最近又回暖,梅惟一直在注意花开了没,每次经过时都一定会多望几眼,然后又失望的收回目光。
今天几点嫣红终于探出枝桠,轿车从旁驶过,车里的他却连头都不曾抬起。
爸爸终于回来了。他心里不断重复默念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直到他走进饭厅,看到长型餐桌上,那个向来空悬的位置依旧是空的,连餐具都没摆上。
他一愕。像拆个期盼许久许久的礼物,包装盒打开了,却发现里头什么都没有。
桌边已坐了两人,正在用餐。
左侧少女面无表情垂眼啜着咖啡,彷佛全不觉有人进来。右侧少年瞥了呆杵在门边的梅惟一眼,手里筷子突然重重一摔:「杨婆!撤一些菜下去!这么多哪吃得完?光看就没胃口!」
「是,少爷。」在旁满头华发的老妇躬身应道。
「哥,吃饭时能不能别大声嚷嚷?」少女冷道,和少年极为相似的秀丽眉峰轻轻蹙起。
「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拿走!」少年不理会她,仍是高声呼喝。
梅惟看着一道道被端走的菜肴。蒜茸龙虾,百花酿豆腐,荷叶蒸鸡,牛尾清汤……都是父亲喜欢吃的。
他心下明白了,突然间胃口尽失。但他还是走至墙边橱柜拿出一套餐具,盛了些饭菜,拣个餐桌上与弟妹相距最远的位置坐了下来。
默默扒几口饭,明明是日本新泻米,味却如嚼蜡般。勉强把口中一团东西吞下,还是忍不住,他呐呐问道:「……爸今天不回来了吗?」
妹妹芷砚眉眼抬都没抬,一副没听见模样。弟弟帛宁在一阵难挨的窒默后,冷冷丢来一句:「你没眼睛不会看啊?」
「……喔。」
他再次垂下头扒饭。直到吃完前,都没有再抬起脸来。
◇◇◇
「喂!到道场去,和我比一场空手道。」
「……啊?」
杵在房间门口,抬头仰望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同父异母弟弟,梅惟微张嘴茫然半晌,才不知该如何反应的勉强挤出一个单音。
「啊什么啊!」不耐瞪了眼那张白痴脸,梅帛宁冷哼一声:「说『比』的确是抬举你了。我记得你自从国二好不容易两条黑带都拿到后,就没再进过道场了嘛。爸教的其他武术,你应该也全忘光了吧?」
「……所以,我没办法和你比什么……」
「不管,你过来就是。我先在那边等你,你赶快换好衣服。」梅帛宁看着他一身犹沾着颜料的工作衣,嫌恶皱起眉:「可别告诉我,你把空手道服都丢了。」
「我没丢……不过,可能已经穿不太下……」
梅帛宁没再理会他细若蚊蚋的嗫嚅,转身直驱位于地下楼层的道场。梅惟在原地又楞了一会,才默默退回房间,拉开最下层的抽屉,翻出那件已尘封多年的空手道服。
黑色的带子整齐折叠置于一片纯白上,他考了数次才拿到的,却一次也没围过。
「果然太小了……」他边换边喃声道。
道服在身上绷得好紧,裤管也明显短了一截,穿衣镜里映出的他,模样十分可笑。他忍住不适将腰带系上,有些局促的慢慢走进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