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哥哥啊?”看来那一整排奖状就是他哥哥的了。
“当然有啊。”家驹的母亲叹了—口气,“妈知道你不喜欢你爸老是拿哥哥们跟你比,但你爸一直认为你比哥哥们聪明,要是你当初肯听你爸的话当医生就好了。”
“我念的东西不好吗?”家驹开始有一种厌烦的感觉。
他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会有烦躁的感觉。
翊捷也会告诉他—些以前的事,可是不管是快乐的事还是悲伤的事,他总是觉得很有兴趣。可能是因为翊捷在告诉他这些回忆时总是带着笑容,或者说,过去的事对翊捷来说都是快乐的回忆,所以传达给他的感情也是快乐的。
母亲在谈及往事的时候让他十分不舒服。大概是因为母亲自己也很不快乐,又拼命地要他转变某些他曾经做过的事去让父亲满意、母亲快乐。这种等于是强迫的劝说让他很讨厌,感觉就像是被掐住脖子一样难过。
“没有,爸只是希望你念医科,而且,你爸一直觉得你要是去念医科就不会变得不正常了。”
“不正常?”家驹皱起了眉头,他哪里不正常了。
翊捷也有提过家驹工作,说他是一个产品经理,工作很认真也很受上司赏识。身体方面也没有任何的缺陷,就算抽烟不好他现在也已经戒了,而且抽烟也称不上不正常吧,眼前摆着的烟灰缸就告诉他父母其中一个或是两个可能会抽烟。
难道是因为他没有女朋友,四十岁才要结婚吗?
“妈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你知道爸妈还是希望你能和一般人一样结婚,生个孙子给爸妈抱。”母亲慌张地想弥补什么,“妈希望过年的时候你带个贵重一点的礼物回来,给你爸有个面子……”
家驹的脸沉了下来,他不懂为什么这个家这么复杂又这么讨人厌,“你讲的事情我不知道。”
“家驹,你知道妈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指哪个意思。”家驹努力想要装作温和或是像儿子该有的表情,可是最终都失败了,“我出了车祸,失去了记忆,你……原谅我实在没有办法说出母亲这两个字,你现在说的事我都不懂。”
“你说、你说,等等……你说你都不记得了。”母亲先是一愣,后来惊愕地站了起来,先是摸着家驹的手,接着又摸了家驹的脸,“你连爸、妈都不认得了。”
“我一个人也不认得,甚至连我自己的名字、电话,甚至女朋友全都不记得了。”
“女朋友?你刚刚说女朋友?”
“我这个年纪的人不都有女朋友?”
“你连自己是……都不记得了?”母亲说不出同性恋三个字,她到现在还无法相信家驹真的什么都忘记了。
“是什么?”家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真的都忘了?”
“对,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家驹拿起他的背包转身就想要离开,母亲连忙拉住他。
“妈只是不知道你发生了这么多事。”母亲的语气突然之间转变了很多,“你这几年常跑国外没和妈联络,妈从别人那里打听到你出车祸的事,可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联络。”
家驹没有回答。一方面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另一方面是因为心里有个小小声音在告诉他——这是谎话。
“那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我没事,我也该走了。”那个小小声音一直在催促着他离开。
“家驹,妈希望你能留在家里住一阵子。”
“为什么?”家驹疑惑地看着母亲。不到几分钟之前母亲的态度还不希望他留太久,现在却希望他住下来,这样子的转变太大了,大到让他无法接受。
他怀疑母亲知道一些事却没有说出来。
“你失忆了还可以工作吗?”
“……不知道,公司让我请了长假。”
“你现在住在哪里?”
“朋友的家里。”家驹注意到他讲朋友这两个字的时候母亲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一直住在朋友家里太麻烦人家了,你何不回来家里住一阵子,这附近是你从小看到大的东西,说不定很快就会想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对我说?”
“妈是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等你住下来我们可以再慢慢聊。”母亲扯动嘴角,想做出笑容可是不太成功。
这让家驹心中的疑惑不断地加深。他直觉地知道母亲不希望他继续住在翊捷家,可是却不告诉他原因。
“让我想一想。”家驹的话刚说完。母亲就紧张地站起来,他疑惑地问,“怎么了?”
“那个……”
母亲才刚开口,拖鞋声就劈哩啪啦地从他背后传来。家驹一回过头就有一个和他身高相差无几的老头子向他走过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这不肖子还敢给我回来……”
家驹被骂得莫名其妙,正想出言反击的时候母亲就把老头子拉到一边去,“老公,你等一等再骂啦。”
原来这是他的父亲。
失望的情绪从心里蔓延到脸上。他并没有预期父母亲会有何种反应,但也没有想过会是这么难看的场面。
他有一种现在就想离开的冲动,而且他很肯定过去的自己并不喜欢回家,不喜欢这个家的气氛,也不喜欢父母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翊捷离开时候说直接载他到家门口不太好的那句话。
因为他的父母是这样子,所以不想载他到门口吗?
“你叫我怎么可能不骂,这小子的事还不够我们烦恼的吗?”
“老公,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样子了。”
“已经什么?我和他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我才没有这种同……”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母亲捂住嘴。
“老公,家驹他现在已经忘记啦。”母亲把父亲拉到一边,小声地说,“家驹失忆啦,什么都记不得了。”
“他记不得了我还记得,我才没有这种儿子。”父亲想要推开母亲,却被母亲紧紧拉住,躲到家驹看不到的角落。
“家驹现在不知道自己是同性恋,这不是我们的机会吗?”母亲小小声地说。
“什么机会?”父亲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让家驹变回我们原本那个儿子的机会啊。”
“……我不懂你的意思。”父亲摇了摇头,不太明白母亲在说什么,“你说他现在都不记得了,那又怎么样?”
“对,以前的每一件事。”母亲小声地说,“你想想看,只要不让他回台北去,也许他就不会想起那些事,他也就可以变正常了吧?”
“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忘记了还是想回来骗我们的。”
“就算是骗我们的又怎么样。”母亲偷看了还坐在客厅的家驹一眼,“那不就是他想回来的意思吗?”
“嗯。”父亲皱起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家驹没有理会父母的窃窃私语,起身就想要离开。他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这一切了,一下子被指着鼻子骂,一下子问他记得什么又不记得什么,他感觉父母关心的好像不是他本身,而是他的身份——像是他是他们的儿子,或是他应该要做什么。
但他才刚背起背包走出大门,父母亲就追了上来。
“家驹,等一等。”母亲拉住他,“留下来住一阵子吧。”
家驹回过头去看站在玄关处的父亲,意外地看到父亲眼中的犹豫,“看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我回来。”
“爸爸当然是希望你回来住的。”母亲转过头用眼神催促着父亲,“对吧,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