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吗?”
“应该很奇怪吧,我看电视里离婚的夫妻好像都在打官司。”
“……家驹,你看太多电视了。”翊捷忍不住翻白眼,接着又说,“我和她分开是我们发现不适合生活在一起,因为我是……”
翊捷讲到一半就停了下来。他几乎要脱口而出同性恋三个字,可是到了嘴边还是忍住没有说下去。
胆小鬼。
这两个星期之中,他已经在心中骂了自己上百次了。但是每一次鼓起熊熊燃烧的勇气一定又会马上被浇息。
“你是什么?”
“没什么,反正我们是和平分手的。”翊捷提起推车穿过客厅走进厨房。
家驹还想要再问的时候,浩浩开始不安份地在他怀里扭动。
小孩子什么时候毛躁起来永远无法预期,再怎么可爱的小孩子偶尔也会有胡闹的一面。即使乖巧到有如天使的浩浩也不例外。
家驹几乎要抓不住他,“浩浩,浩浩!乖一点。”
可是浩浩就是不肯乖乖地不动。家驹没能抓着他的手,结果一个不小心电视旁的东西被浩浩的手挥落,一些贝壳还有相框掉在地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翊捷急忙地跑到客厅,还以为发生什么事,看到只是掉落一地的东西伸手想要捡却被家驹阻上。
“我捡就好了,你看一下浩浩。”家驹把仍然有点不安份可是也被自己弄坏东西吓到的浩浩抱给翊捷。
“怎么了,浩浩?”翊捷抱着浩浩,询问儿子为什么突然毛躁起来,可是浩浩咿咿啊啊地说不出很完整的句子,只是指着浴室。
“尿尿,浩浩要尿尿。”
翊捷只好放下浩浩,跟在浩浩身后往浴室的方向走过去。
家驹蹲了下来,开始捡被浩浩打翻的一地东西。贝壳的角有一些损伤,可是换个角度还是很漂亮,他也把几个木头雕的小鸟放回去,最后才捡起玻璃破掉的相框。
拿起来才发现立在桌上的相框里其实夹了厚厚一叠的照片,他小心翼翼地把碎掉的玻璃拨开,拿起那—叠照片。
最上面的一张是平常看到,翊捷抱着浩浩吹蜡烛,庆祝浩浩—岁生日的照片。
他笑着把照片放到下层,第二张是浩浩咬着奶嘴坐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用—种无辜的眼神看着镜头。
家驹笑出了声,好可爱。即使是他这么不喜欢小孩的人,也觉得浩浩真是可爱到—个难以置信的地步。
当他翻到第三张的时候,微微地愣住了。照片上有一个和他有一模一样长相的人,可能比现在略微地瘦一点,也年轻一点,手勾在翊捷的肩上,做势要亲翊捷。
第四张更让他吃惊,他和翊捷并肩坐在沙发上,两个人的脸上都是奶油之类的东西在接吻,旁边还有几个他现在不认识但过去应该认识的人。
照片里的自己和翊捷看起很亲密。
亲密到不只是朋友。
脑海中突然浮现很多印象,他没有办法很清楚描述那是什么,好像有两个人在一张床上打闹,—起骑摩托车去西子湾看海,车子还很逊在半途没油抛锚,两个人牵着车回家。
还有,他们接吻。
在很暗很暗的地方,他们看不见对方的面貌。可是用手指触摸就可以感觉到对方的轮廓,已经记忆过很多次,绝不会忘记。
他记得翊捷的鼻子很挺……
家驹缓缓地把照片放回电视机旁,目光却一直没有移开。
某一部份的记忆开始在脑中的一个角落被挖掘出来。家驹开始怀疑他和翊捷的关系究竟是什么?如果不对性倾向有偏见的话,大部份的人应该都会认为照片里的他和翊捷是一对恋人吧?
他们的朋友里有百分之九十都是同性恋,这是个巧合吗?
家驹隐约地感觉到,他们两人的关系应该不只于好朋友。
***
翊捷开着车在巷子里绕了几圈,最后才找到了那家熟悉的洗衣店。大大的招牌上挂着“开心”两个字,但是翊捷和家驹都不开心,甚至连坐在后座的浩浩都不开心。
“我以前就住在这里?”家驹很难想像自己每天帮父母洗衣服的样子,现在的他连操作翊捷家的洗衣机也有困难。
“不是,是前面那一户。”
翊捷指着离他们停的位置不到五十公尺的地方,整条街上唯一一户有院子的房子,“那才是你家。”
“那你为什么要停在这里?”
“因为我觉得载你到门口不太好。”翊捷淡淡地说,“我和浩浩回去看我妈,顺便去百货公司买东西,下午再过来接你。时间应该很够吃个中饭了吧?”
“好啊,那就晚点再见了。”家驹打开车门下了车,目送着翊捷开车离去,坐在后座的浩浩对他挥了挥手,眼中流露出浓浓不舍。
才在一起住两个星期,浩浩就当他是一家人了。
家驹把袋子背在肩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往“家”的方向走。老实说,他一点也没有那是“家”的感觉,反倒是翊捷的公寓比较像是他的家。
家驹缓慢地步行,环视四周的风景。静僻的小巷子里只有他一个行人,安静地像是一座死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安静了,他对回家有强烈的抗拒,好像有股力量在背后拖着他,不让他走。
他费力地穿过那短短的一小段路,走到那幢屋子前。大门两边的水泥柱上写着地址,左右两边还是不同的——很少房子会有两个门牌号码,这可真是好“大”的一栋房子啊。
家驹有一种头要开始痛起来的感觉,迟疑了好久才按下电铃。
“谁啊?”有一个他不认识但眼睛和他有点像的老妇人出来开门,在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家驹?”
“……请问你是?”
“我是妈啦,烫一个头发你就不认得了?”
原来这是他妈妈。
家驹看着母亲,有一点熟悉,可是大部份仍是陌生,他没有那种两个人是家人的感觉。
“快进来给妈好好看看。”母亲把他拉进门,仔细打量他全身上下,“正好你爸不在家,进来坐一下再走吧。难得你还会回来看我……”
母亲的热络里有一种担心和害怕,家驹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那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我父亲不在家里吗?”家驹跟随在母亲身后走进了屋子里,客厅算不上是很整齐,因为东西实在大多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可以在前面加上高级两个字,高级的沙发,高级的花瓶,唯一不高级的是电视。
翊捷家里最高级的东西可能就是四十二寸的电浆电视,其它都是适合小家庭的简单家俱,东西摆得整整齐齐,柜子里放的是照片和应该是旅行带回来的东西。这里正好相反,电视大概是十年前买的,可是家俱全都是又沉又重的原木制成,柜子里摆满了各种奖杯奖状执照,匾额也挂了不少。
还有一些看起来就很贵的酒放在较低的柜子里,以及放在墙角的高尔夫球杆。家驹抬起头来看,天花板上吊着电影中有钱人家常会有的吊灯,灯光的颜色是柔软的鹅黄色,可是却没有半点温暖的感觉。
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他不在。”母亲摇了摇头,“家驹,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家驹不专心地回答,目光放在柜子里的一整排奖状上。里面没有他的名字,倒是有另外三个和他有同样一个姓的名字。
“你爸虽然不说,可是还是很担心你。”家驹的母亲没有注意到他的分神,自顾自地开始说,“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爸爸,虽然你感觉爸爸比较疼几个哥哥,但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