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统给我住手!」
这一场已经失去了目的的斗殴本已是无人可以停止,然而,在这一声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喝止过后,奇迹般地,一处一处的打斗都停下了。
并不是因为这把声音贯注了极强的内劲而导致所有人被震住,也不是因为这声音有着摄魂大法的功力而摄去了人的魂魄,而是因为这一把大家都熟悉之至、意外显得痛心和苍老的声音竟是从海阔天口里发出来的。
大家喊打喊杀,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老帮主受人挟制,身中奇毒。现在他老人家自己站出来喝止这场无意义的厮杀,老帮主余威之下,还有什么混乱是摆不平的?
当下,随着冯副帮主抢攻碧波宫死士的人们停了手,另一边本就意在防守并没有抢攻过来,除了遗留下现场倒地呻吟的伤者,和掉落了一地的兵器外,刚刚那一幕简直有如梦魇。
「你们……」
海阔天连咳带喘,神情虽然委顿,可是他天生一副口阔颏方的威严像,加上多年来统治一方自然生成一股天成的气度,这般威仪却是叫人不敢小觑。
谁也没想过他在这时候会醒来,更没想过他在这时候能醒来。
当下已经有三个人脸上变了色。
蓝如烟则是不敢置信地瞪着还在自己父亲身上依法施救的云飞扬,数个大夫都无法可解的毒,这个人是怎么弄到解药的?
从他疾风暴雨般的鞭子下逃出生天,海千帆微微喘气,垂手退回碧波宫死士围合的壁垒内,向海阔天躬身行礼道:「师傅,是徒儿无能。」
「老帮主,您无恙就好。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匡当一声把手里的板斧放下,帮里消息堂的黄堂主茫然的神情是大多数帮众的代表。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左护法蓝似火果然不愧是帮内闻名的火爆美人,才刚刚清醒过来,立刻不顾自己身体因长时期不能动弹的僵硬,踉跄着就要走下榻来,伸手欲揪向目瞪口呆的观众中的一名,然而脚步一绊,险些摔倒,蓝如烟赶紧抢上前扶住了。
众人注目他白皙的指头指向的方向,不仅愕然。
指端所指处,冯希山那黑红的面庞也闪过—丝羞恼之色。
要知冯希山堂堂一派鲁莽而忠心的方正面孔,自古以来就是忠臣的面谱,加之他跟随海阔天多年,也是海天一色阁举足轻重的人物,若不是看到此刻刚刚从死亡边缘抢回来的蓝似火亲手指向他,恐怕任谁说也不会相信隐藏于帮内最大的叛逆竟然会是他!
「蓝护法,您病久了病糊涂了?」
甚至有不怕死的帮众这样诘问向来不容人反驳的喷火护法。
毕竟,大家都有目共睹,从宣布海老帮主等三人练功走火入魔,到之后一项项令众人不服的命令的颁发,全是出自海千帆之手,冯希山力劝无效后,一直带领大家对抗其中不合理的条款,此举深得人心。
而且冯希山是一个鲁莽汉子,要说聚众赌博、喝酒打架那是没问题,叫他想出这么些个花花肠子来,那是根本就不可能!
「啪——」一记火辣辣的鞭梢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找到对象,代替气得发抖的父亲爽快利索地给了那果然不知死活的人一下子,蓝如烟这一记终于震住了全场,嗡嗡的讨论声停息下来,大惑不解的人们打点起心情,安静地聆听老帮主以极微弱的声音述说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
「那天,我决定闭关潜心研习排山倒海第九重心法,把帮中大小事务交给千帆,其实前一阵子以来一直都是他在代理帮中事务,事事妥当,我也很是放心。交待好了就带着两位护法进入到冥泉殿的地底,不料当天晚上,送晚膳时跟着小哑进来的却是冯希山,他居然一进门就向我们三人下了毒,念他在海天一色阁最初成立就跟在我身边,足足跟了三十年的份上,我们谁都没有防备,就这样着了他的道儿……咳咳咳。」
没想过大大打雁,到头却被家养的啄瞎了眼,海阔天的神色极为黯淡。
海天一色阁从—个名不见经传的海上小帮派到现在隐然已成海上霸主之势,靠的都是这些老哥儿们之前骈手抵足的努力,不过这帮派做得越大,就越让人不放心,之前那种扭成一股绳的劲儿不见了,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倒是层出不穷。若不是十年前来自京城的名捕刘是点醒了他,痛定思痛的海阔人把总部迁到这远离人烟的地方,想尽办法让帮里每一个人都过上富足生活,并严令不准伤害同派中人,严格挑选帮众,甚至请来先生教导他们的下一代,务必要令得帮中上下亲如一家。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这才使从打杀起家的海天一色阁脱离了匪气,成为一个和乐安详的世外桃源。这里的人几乎都忘了血和杀戮,只是他没想过,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还有人包藏祸心。
养了这么一只隐藏野心多年的白眼狼,这一提起来,几乎没老泪纵横。
「帮……帮主,我……」
打从看到他醒来开始就面如土色,却被老帮手这一番痛心疾首,简直恨不得己身代过的话语所打动,冯希山长叹一声,也不设法出逃了,抛下兵器长跪堂前,等老帮主发落。
「你……咳咳咳……」
发颤的手指着这做下弥天大罪的亲信,海阔天毕竟有些年纪了,加之被囚禁数月,力气不济,又蓦地爆发出一阵大咳,再也说不出去。
海千帆抢上前扶住师傅摇摇欲坠的身子,扫了一眼看着突然就跪下的副帮主,却对所有事情还茫然不知所措的帮众们,皱了皱眉,扬声道:「杨公子……不,云捕头,何不就你一个外人所看到、所知道的事跟大家一起做个解释呢?」
还拖着那个女人不放手,云飞扬对自己突然被点破了身份,引得下面又是一阵嗡嗡的讨论声倒是不以为忤,笑嘻嘻拍了拍手,一屁股就坐上了殿上的主座——他倒老实不客气得很,想必身上的伤着实也不让他好受,这下总算是大局持定了,能安生点自然是要找最舒服的位置。
「好吧,那我就说我知道的,看看与少帮主猜的是不是一样。据我所知,已经有起码十年没在江湖上闹事的『海天一色阁』近几个月来突然跟黑白两道都频起冲突,此中必有原因,我就想究查个仔细,一路调查过后得到的线报,是海天一色阁总部生乱,祸乱的起因就在你——海天一色阁新上任的少帮主身上。」
海千帆淡淡一笑道:「是,虽然从去年开始我就代替师傅处理海天一色阁的大小事务,不过这一点是瞒着大家进行的,师傅自己是知道,别人可不知道。所以当然是要说因为我处治不当,所以才有人心生不满,要将我推翻,让大家看到这个帮主的位置并不适合我坐。」
「没错。」云飞扬干脆利索地点了点头,「所以我南下巡办此案,恰好,你们的蓝令主又时兴起加盟了六扇门,被我使计相邀而来,本想悄无声息地潜入内阁总部,调查清楚后把这件事的事态压下来,避免更进一步的扰民。」
「原来他一早知道我是去当卧底的?却不点破,豆腐照吃,计谋照旧!」蓝如烟恨恨地瞪了—眼那个上任第一天就调戏自己的云飞扬,几乎没当场发作。不过还是强行忍住了,看着他们两相对峙,代替气力不济的海老帮主做这么精辟的解说,倒也的确是煞费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