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一定是那老道士死了,现在变成鬼来抓自己了。
鬼的脚程比人快,所以他追上自己了。
来向自己索命。
这样一想,顿时觉得这黑黝黝的小庙寒气飕飕,外面的老树枝条参差著直指苍天,好像大小夜叉高举的鬼爪。
一阵微风拂面而过,眼前却有一个黑幢幢的影一闪,云飞扬吓得大叫一声,向后便倒。
再醒来,却是因为有人在自己身边架起了火堆,把一只兔子烤得喷香的味道勾动自己肚里的馋虫饿醒的。
好……饿!
可是这坐在火边烤兔子的男人看起来好高大,也好严肃,不像是会免费送人晚餐的人。
如果自己身上有钱还好,可是平常父母朋友照应惯了,他倒是常常不名一文——反正跟著陈厚昭他们到哪都有免费的吃喝招待。
打量身上值钱的东西,好像就只有他偷出来还紧紧抱在怀里的剑。
是要拿这剑去跟人换吃的,还是……
—个邪恶的念头却在他想软语求人前先攥住了他的思想。
威胁他!
这剑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而且因此而背负了一条人命。
如果只等同于半只兔子,那自己这样杀人潜逃的价值是不是也太不抵了?
看看手里明净如水的宝剑,再看看已经在火上烤得油滋滋喷香的兔子,云飞扬摇摇晃晃站起来,向看也不看一眼这边的男人走去。
「锵——」—声拔剑出鞘,云飞扬竭力做出凶恶的样子,用恶狠狠的语气以剑指著那人的背心道:「把兔子肉分我一半。」
「这兔子是我打的,皮毛是我处理的,肉是我烧的,小兄弟,你什么也没干,就这样叫我分你一半?」
那男人有兴趣地打量著一身血污的他,和他手上的剑,浓浓的眉一挑,说话的声音倒是听著叫人觉得挺舒服的。
「我……我手上有剑!而且我杀过人!」
一般人都应该怕亡命之徒吧?虽然这种威胁也不见得光彩。
可他著实饿了,那—阵一阵钻鼻子的香味简直要勾走他的三魂六魄。
「武力不是万能的。比如现在,你手上的宝剑甚至不能换到一顿吃的。」
那男人老神在在地笑笑,举起被烤得焦黄喷香的兔子在他面前晃了晃,张口就咬。
「晤!」
情急之下,云飞扬挺剑就刺,可那男人不知道怎么一转身,就把他的宝剑踏在了脚底,顺便连他整个人都制住了,保持著脸斜扭向上的姿势按在了自己腿上——简单地说,这姿势就是让他眼巴巴地看著人家张开血盆大口大快朵颐,而他自己只能闻著油香让肚子里的馋虫齐齐造反,几乎快从肚皮里啃出来了。
「小鬼,你说你刚刚杀了人?」
那男人倒悠闲,一边吃,一边坏笑著看他馋涎欲滴的脸,一边悠哉地轻松问话,好像在跟人闲聊今天的天气。
「是,你怕了吧?!」
不说点什么来分散注意力,还真会给他馋死。
云飞扬咬牙切齿地答道。
「怕?我为什么要怕?怕的那个人是你吧!不然刚刚怎么才见我就昏过去了,以为有鬼追你?」
一只手就轻松按住了他的挣扎,那男人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的内心。
「去!小爷我怕过谁啊?杀个人不就像杀只免子似的。」
说来说去,他的眼睛还是舍不得离开那只兔子,还只剩一只左腿了,这胃口超好的男人就不怕撑死?!
「告诉你喔,我也杀过人。」对他这话倒没有不以为然,反而换上了一脸的凝重神情,那男人突然这么说道。
「喝!」
要不是还被按著动弹不得,云飞扬直觉的反应是想跳开三步远。
那男人幽深的目光注视著他的眼睛,微笑道:「不过我可没有像你这么怕过。」
「我……我只是还没习惯,再多杀几个就不怕了。」
一点小错,这就是失足堕落的开始吗?
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今后都要过这种逃亡的日子,三餐不济,颠沛流离?
云飞扬还在嘴硬,可是声音却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你要是真的喜欢杀人,我来告诉你杀人不必害怕的秘诀吧。」大笑著的男人突然把吃剩的那只兔腿塞在他张得大大的口中,顺手—拉让他坐正了与自己面对面,—字一顿地道:「那就是不错杀任何一个不该杀的人。」
「呃?」
肥嫩的兔腿堵住了他的嘴,致使他没办法第一时间反驳,只能大睁著眼睛继续听那男人说下去。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看见他好奇却又倔强地不肯认输的神色,那男人笑了笑,自问自答地接上:「我是一个捕快。」
捕快?
捕快不是抓坏人的人?
难道,是来捉自己的?
这么快就案发了?
一听到那男人自我介绍的身份,云飞扬脸都吓白了,无数个念头纷至沓来,却就没一件好事。
可是……等等,刚刚他没听错吧?
「捅快也杀人?」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惊疑,却没想已经问出了口。
那男人笑笑,大手揉乱他垢结的发:「是,我也杀人,可是我却从来不害怕,因为我心里没有鬼。我杀一个人可以救回的更多的人,所以杀人也是一种工作,并且杀人得有杀人的道义。比如现下,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我杀过人,可是,我绝没有杀、错、一、个、好、人。」
「我……我也……」
想学著他一样理直气壮,可是无奈被吓得萎缩了的胆气就是无法恢复到以前—样壮,云飞扬嗫嚅了半晌,还是无法像那男人一样,坦白而无畏。
可那男人彷佛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眉轻轻一皱,温柔地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严肃得就像庙堂里的神明,可是一笑起来,却也慈祥得像庙堂里的佛。
一个普通的男人是怎么可以像神佛一样,既威严,又仁慈的?
难道说,之前他和他的那些朋友所追求目标都是错的?
他们所做到的是让人害怕,并不能让人打从心底敬服。
云飞扬努力地思考著,连肚子饿都忘了,咬著被自己啃了几口的兔肉,依然想不出答案,只得求助一样的望向面前的男人。
「孩子,刚刚是不是特别害怕?因为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却害怕承认。但是,不管你逃到哪里,甚至逃得过刑法的制裁,可是却逃不脱自己心中那把良心的秤。如果这次你逃避自己的良心,不负起自己的青任,那么,就只有为这一次的错误付出更多更大的代价来偿还,甚至是赔上你的未来,你的一生——其实,你一开始并没想过要杀人的吧?」
温柔的话语,在简直是历劫重生的云飞扬耳里听来,犹如神的诣音。
半夜的冷饿,半夜的担惊受怕,—直不敢正视而在心里愈埋愈深的罪,此刻得到了救赎。
「我……我是没想过要杀人的。可是……现在,现在已经来不及了,那个……那个鬼,那个牛鼻子老道的鬼已经追上我了、我杀错了,杀错了人。」
离家了大半天的孩子终愈哭了出来,才不过短短一夜,他犯下的错就几乎要颠覆他的整个人生。
头一回尝试到孤独、害怕、无助的滋味。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这一辈子再也不要尝第二次!
「哈,小鬼,如果你说你杀的是武当的玄机子,他可还没死,只是被你气到不行。看起来血行旺健得很,生点气倒是对他的伤有好处,估计还有个十年八年好活的。」
接过他递送到手里的剑,那男人随意地向旁边一放,把这天下人为之疯狂的神兵利器视若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