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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页

 

  逐云看着自己弟弟平淡的脸,心中一阵翻腾,刚才所有的怒气顿时化作了疼惜。抬手,把流水揽在怀里:“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让那个歌女去逼他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流水摇摇头:“是我心甘情愿,因为,他是我要的……”

  哥,你曾经告诉我,一个掉下井底的人如果一味向着光亮处游,那么只能窒息而死。可是,哥,你可知道,这些死亡都是幸福的,只因为,他们都是死在追求自己的光明的路上。

  或许,我就是一个自己跳下深井的痴儿,即使明知是无路可退的选择,我也义无反顾的在路上留下荆棘的足迹……



  “哥,”沉重的眼皮微微闭合,似乎说给他哥听,又似乎自言自语,流水喃喃着,“……我要的真的不多,我要的只是一种平凡的幸福,我要的只是陪在我爱的人身边,陪他看三月春来的第一枝桃花。

  “哥,你说,难道,这样的生活,已经太奢侈了么?……”

  听到自己弟弟的质问,眼前病弱的孩子和当年唯唯诺诺的孩子重合了。

  就在这一刻,他总算知道这个孱弱的少年要的是什么了;也就是这一刻,他头一次读懂了孩提时代偷偷羡慕着他和桃歌的流水。

  这个孩子要的真的不多,从来就不多,可是,这样的廉价的要求竟没有一个人愿意满足他!

  而自己,竟也是从一开始就猜错了。



  逐云已然无话可说。

  ……他不得不承认,造成如今的局面他有很大的责任。

  是他,害了自己的弟弟。

  西洲的药效发作了,流水渐渐的在逐云怀里沉沉睡去。

  天没有下雨,那是个布满星星的晴朗夜晚;流水没有哭,流水的梦里有一个纠缠一生一世的梦。逐云的心头却是颓然的,好像方才和流水的一席对话就让他的心苍老了十岁。

  可他不能哭不能怒不能自怨自艾,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抱起流水,威严的说属下说:“没有事情了,大家都散了吧。”

  回了房,下人们小心的安顿好二少爷,桃歌走到流水床前,重新放下帘子,便挥手让下人们退下。

  逐云本来也是要走的,却不想被桃歌喊住了。

  桃歌看着自己的丈夫说:“逐云,本来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该过多过问丈夫事情的,可是,可是事到如今,我又不能不问了。”

  逐云注视桃歌,发现她始终没有退缩的打算,不得已,深吸一口气,说:“你尽管问吧。”

  “逐云,我听人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汉江会主人的位置,是么?”桃歌走上前去,整理着自己丈夫在刚才弄乱的衣服,“他们说,你的心里一直害怕流水抢了你的权利,所以你才会针对风筝,逼走风筝。你清楚,只要风筝做了对不起流水的事情,流水一定受不了打击。逐云,我想问一句,真的是这样么?”

  “如果真是这样,你会恨我么?”

  桃歌扣好最后一个盘扣,在逐云耳边说:“从我一懂事,我就是你的童养媳,我只有把你当作我的天和地。你说,我又怎么能恨你呢?”

  逐云冷冷的叹气:“你这样说,还是不肯相信我。”

  桃歌回头看看憔悴的流水,眼睛里带出了一点责备:“我……我已不知该不该相信你了。”

  闻言,逐云如同被重重一击,仰天大笑起来。

  桃歌听到逐云的越发笑声凄惨,笑到了后来,竟隐约有了沙哑的哭声,心里顿时一片忐忑:“逐云……”

  逐云摇着头:“我要的是什么?!我要的是汉江会上下数百人的幸福!而不是我江逐云一个人或者江流水一个人,或者汉江会任何一个人孤立的幸福!

  “我以为我向风筝讨黄金是为了汉江会好,我以为我逼走风筝会对流水好,我以为只有我能给汉江会所有兄弟富足的生活。但是,我却间接造成了江鄂的死亡,害的流水生不如死。

  “我本以为我都做对了……

  “我没想到,今天,我的妻子,我最亲近的人也要来质问我!”

  见到自己丈夫少有的脆弱,桃歌不安起来:“逐云,我……”

  此时,一个细小无力的声音从帘子里传了出来,打断了桃歌的话。流水茫然的看着床帘,轻轻的诉说着:“嫂子,哥他是好人。”

  “流水……”

  “嫂子……”流水慢慢的张开自己的手掌,昏黄的灯火下看不到手心的纹路,“我总是想,梦里梦外,我都把那根系住风筝的线牢牢地攥在手指间了,可我也才发现,原来张开手掌,我还是一无所有啊。”

  “流水……”桃歌泣不成声,“求你哭出来,嫂子求你哭出来。你不是最喜欢哭么?!”

  “嫂子,你要记得,大家都是好人。……只有风筝他不是。”流水重新阖上眼帘,“我明知这些,我却无法不去相信他……”

  * * *

  江逐云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头到尾错的一塌糊涂。

  一时间,几乎江南地区所有大大小小的帮派都知道了有这样一位近乎于疯狂的汉江会主人——这位主人不惜散尽家财,只为了能够多维持他弟弟一天的生命。只可惜,所有花出来的钱都是泼出去的水,汉江会二少爷的身体还是日渐衰弱下去,到了最后只能依靠每天食用大量的“西洲”才能在睡梦中行尸走肉的活下去。

  ……最终,此事还是传到他的耳朵里。

  传说,当汉江会二少爷难得的拥有一点清醒时,他听到,有个人要见他。

  流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出身、什么样的财力,竟然使得他哥哥答应那个人见他的要求。恍恍惚惚的,他被抬到一件豪华的客栈里。

  有人为他掀开客栈内室里的竹帘,有人将他放在内室里,再悄悄退了出去。

  他勉强撑开混沌的眼睛,看见两个男人。

  一个还是一个少年人,白衣短发,看起来竟比他小上好多的样子。少年人冲流水灿烂一笑,轻轻走到他面前,把一颗丹药喂给他:“你好,你就是江流水吧?我叫重阳,很高兴能够亲眼看到你。”

  这个名字和他的笑颜一样是温暖的。

  流水吃了药,精神似乎好了些许,才再转眼看另一个人。

  另一个却是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他像一尊古佛一样稳稳的盘膝坐在软塌上,双目微阖,如瀑布的发丝和黄色的长袍一起在塌上盛开如花。男人有着数九腊梅的气质,流水见到男子的第一想法就是——“冷艳”这个词绝对是为他而生。

  在流水打量男子的时候,男子却在不停的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低声诵读一部经书。

  流水唯有默默的等待他,倏忽间,他有一种错觉,这个男子莫非把一生都交给了清灯古佛?

  许久,男子才张开眼睛,迟迟望了流水一眼。

  那一眼,流水觉得从男子眼中看到了朗朗苍天溜溜白云。

  男人说:“我是如陌。如同的如,陌生的陌。”流水注意到男人如很少说话一样,说话的速度很慢,并且一字一顿。

  流水点点头:“我听说过——如陌。”

  “你知道我来找你干什么么?”

  “我想我猜得到。”流水回答,“从看见你时,我就可以猜的大概了。——你的长相很像我见过的一个歌女。我听到过‘他’对着歌女呼唤‘如陌’这个名字。……所以,我猜,你是为了他。”流水轻轻咬着嘴唇,强忍住心头的痛苦,又说:“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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