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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水跪着磕头:“哥,我求你了。风筝一定是出了事情了。我求你帮我找他好么?”才刚刚接了疤的伤口一下子又再次裂开,血水流了一地。

  江逐云看到自己弟弟这种模样,心中也是一阵伤心。

  流水却已经抬起头,通过被血红模糊了的眼睛,他紧紧盯住他哥的眼睛:“哥,如果你帮我找到风筝,我告诉你天陷的黄金的所在地好不好?”

  他哥闷声走过来,甩手给了流水一个巴掌,居高临下的说:“……记住,生命是多少金钱也卖不到的东西。”



  * * *

  流水骑在马上看了龟山最后一眼。

  嘴角还是是热辣辣的,流水捂着脸,低低说:“哥,你的幸福是汉江会的繁荣。我……我也只想给你一个得到黄金的正当理由。”

  他叹了口气,打算打马而去,却又被人抓住了缰绳。

  再回头,又是他哥。

  他哥牵着马,身后还跟着十来个汉子。



  “哥?”

  逐云板着脸:“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半个月内找不到他,你就跟我们回来,从此不再下龟山。”

  流水含泪点了头。

  他们寻了他七天,一无所获。

  第八天,他们也看到了荒凉的风陵渡。杂乱的野草密密麻麻的长满了废墟的每一个角落,偶尔的乌鸦飞过天空,为这颓丧的画卷点上了最后一笔叹息。

  他们在流水的带领下也找到了天陷——曾经的天陷,现今的平地。

  看到封死的天陷时,流水的心凉了一个透底。

  为什么上天连唯一个我们生活过的世界都不能放过?

  风筝……告诉我,这人间三百去处,你到底在哪里啊……

  他们又打听了好久,终于问到一个人。

  这个人看看众人,犹豫了很久,才说——八天前,我看见一个白衣的人跳了黄河。

  流水顿时被这噩耗震的心中一阵寒冷。转头面对逐云时,已经变了脸色,咬着牙,说:“哥,他生,我要见他的人;他死,我要见他的尸。”

  他们找当地的渔民和摆渡人借来了船和鱼网。

  然后是三天的打捞。

  白天,他们顺着黄河一路捞尸体;黑夜,他们就地睡上一觉。渴了喝些黄河水,饿了吃些捕来的鱼。十多个大男人硬是在这三天里消瘦了不少。

  流水则更是憔悴,三天来他吃不下,睡不着,两只眼睛已经深深陷进了眼眶。

  江逐云真的很想骂流水一顿,可是看到流水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又只有暂时压下怒火,烤一条鱼送到流水的眼前:“给我吃下去!”

  “哥,我吃不下。”流水摇着头。

  “叫你吃听到没有!”

  “可……”

  “给我吃!”

  流水疲惫看着他的哥哥,半晌无语,默默接过那条烤鱼,食不知味的咬了下去。嘴角才离开了鱼肚子,他一眼便发现鱼肚子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

  用手拨开鱼肚皮,一个已经有些干瘪了的东西顺势落在他的掌中。

  ——半颗人的眼珠子!

  流水呆呆的看着眼珠,许久,许久,仿佛过了三生三世,经历了百转轮回,他才疲倦的合上眸子。

  不知不觉一股热气漫上他的喉头。

  心头热血,哇的呕了出来。

  * * *

  无边的黑暗中,流水的梦依旧在继续着,梦里的他孤单单坐在青草地上,再没有另一个自己的陪伴。

  桃歌在梦外看着熟睡的他,为他插下一枝刚刚采回来的红凌霄。这株凌霄曾经被雷劈过一次,流水哭着把它重新架好,于是,流水坠落山崖的那一年凌霄开出了如火如荼的花。

  她知道,在他丈夫的心中,这株凌霄就是流水的魂魄所在,只要它还能开花,他就还生存着。

  这一次回来,流水不哭也不闹,连话说的都少了,只是呆呆的坐在山顶看着汉江的水。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的丈夫拿来了一种药,据说名字叫做“西洲”。她每天悄悄的在他的饭食里下上一点,他就再不能上山顶再不能看江水。

  因为,他的极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药效的控制下熟睡着梦着的。

  她轻轻的把他的床纱挽起来,借着油灯的光芒,她发现他更加消瘦了。只一个月啊,只一个月这个活泼的儿男就被这“西洲”荼毒的形如枯槁。可她又没法怨恨这种药,她知道没有这种药,只怕他连五天都挺不过去。

  桃歌记得流水的身体一向很好,病少灾也少。可是当她迎接归家的兄弟俩时,竟然看见那个弟弟躺在哥哥的怀里,眼神迷茫,大口大口的呕着血。逐云说,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在呕血,我找人看过了,都说是他心里有了死意,救不活了。

  所以,当他丈夫拿来了“西洲”时,她没有反对。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叹了一口气,桃歌最后看了流水一眼,悄然退出房屋。

  吱哑哑的门声响起,流水惊恐的睁大了他的眼睛。

  他刚刚作了一个噩梦,忽然从梦中惊醒,恍惚的眼睛看着床头摇晃的流苏,他恍然若失,心中被一种莫可名状的空虚占据了。

  三年来的生活就像梦,大梦醒来,他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作梦。梦中一个爱哭的自己,梦中一只不是风筝的风筝,梦中青草香香。可是风筝的线断了,自己的心死了,曾经手中的风筝不在,曾经的欢声笑语和苦乐酸甜,都已成泡影。也许今天他是刚喝过他哥哥的喜酒要起程的日子,也许今天他才刚诞生,睁开圆润的双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也许……梦中的一切是他的前世,他已是死过的人了。

  缘生缘死,竟都是一场春梦。

  流水从床上起身,跌跌撞撞的推开门,眼前蓦然就是一阵突如其来的漆黑。

  短暂的昏迷后,他醒来,发现自己已是躺在地上。

  抬头,看看漫天繁星如斗压抑的向他笼罩过来,他笑了。

  那一天,那一天他第一次和他共浴的时候,也是碎星的光芒罩在他的身上,他竟然傻痴痴的问他——你是不是月宫仙子。后来,他在外面坐了一个晚上,对自己不停的说,我要相信他我要相信他我要相信他相信他相信他……

  不能不相信他,不能不爱他。——不懂相思,才患相思啊。

  流水惨然的笑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泥土中挣扎起来,额头唯一一颗金铃铛发出伶娉的叮当声。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等我,即使千山万水,即使你已成为三千世界的一粒砂,即使你,真的真的,从来从来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我也,定要寻了你去。

  * * *

  流水悄悄离开的消息是在半个时辰后,传到逐云的耳朵里的,据说他推开了所有拦着他的人,一个人往龟山顶去了。

  逐云当场大怒,带领着一干众人直奔山顶。

  等到赶到山顶,就看到那个孩子安静的坐在凌霄树下,神态安详的似乎一个垂暮的老人,遥望着北方。

  听到脚步声,流水回头,冲他哥哥灿烂一笑:“哥哥,我做梦了。”

  逐云一把拉住流水的手:“跟我回去!大晚上的吹什么风!”

  流水悲哀的摇着头,反问:“我要跟你回去了,还出的来么?”看到他哥哥心虚的回避他的目光,他又说:“哥,你不想听我的梦么?”

  “不想!给我回去!”

  “可我想说。”流水拨开他的手,转头向苍天,“我梦到另一个我问我——你既然说要和他同生共死,如今他死了,你还活着干什么。——哥,你说,他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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