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踌躇着:“东风山庄?上次江鄂好象说过……那个和燕山贝家并称南北的东风山庄么?”
“没错!”流水的得意显然又上了一个台阶,“这个东风山庄呢,私底下是江南的霸主,官面上是做绸缎刺绣生意的绣庄。庄子不大,据说也就三百来人。”
风筝好笑:“那还叫不大?”
“可你别忘了那是江南的老大啊!……这个庄子出的布料不多,更确切的说法是——少而精。最低档的一匹布也要一百两!”
“一百两是一个什么概念?”
“恩……一两是十吊钱。”流水掰着手指头换算,“平常人家三百吊足够富裕的过一年了。”
“一百两岂不是要平常人家过上三年多?”
“就是!就是!”流水眯着眼睛抚摩这布料子,“从我六岁那年开始,我爹每年给我二十两银子,说是……说是给我娶媳妇用。我小时就想,将来一定要用这钱买一匹东风山庄的布请一位东风山庄的织娘,给我媳妇做件嫁衣。因为这个愿望,所以一直没有动那笔钱,存啊存的,存到了三年前正好二百二十两。”
风筝喃喃:“……二百二十两,足够七个人家生活了。”
“我出走那天带走了一百两,还剩下一百二十。”流水温柔的看着风筝微笑,“虽然是最差的那一种,虽然我已经没有钱请东风山庄的织娘了,不过,我还是觉得,只有这样的布料才称的上你的头发。”
确实是丝绸中的极品啊!
浅黄的底子,白色的梨花,风流舒展,波涛无声,每一缕丝线都是流风流云。
温润似君子,君子如玉。
只有这样的丝绸中的君子才称的上风筝的头发,也只有云雾凄迷的头发才称的上东风山庄的丝绸。
相映成趣。
风筝接过了绸子,无奈地笑笑。
流水这才注意到风筝竟是有些伤心的。
“怎么了?我做错了什么么?”
“不。”风筝努力的笑,哪怕笑的敷衍,可也还是笑,“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流水的开心的站起身来,“你身上这件麻布的衣服穿着不舒服吧?现在呢,我就去找人给你裁了它做件新的!争取明天上街就穿上它!”
风筝好奇的问:“明天,上街?”
“是啊!”流水抱起了布,又在风筝的头发上亲了一口,“我说过要带你去看汉江看荷花的,你忘了么?”
“啊,不,没有。”
“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先出去找裁缝了!”
听着流水急匆匆的又跑着离开,风筝才敢放任了自己的情绪,万般无奈。——耳闻那布料的事,涌上心头的不是开心,反倒是又气又恼,居然有一点点气恼这个半大的孩子!
抬起手,放在额头上,叹息,长长的叹息。
很自然的,他想到了汉阴会离开时唱的那首短短的山歌。
……
买掉儿郎把米换,
背上包裹走天边……
风筝听的出来,相信天下人也都能听的出来。
那曲子里唱的不是词,而是满满的辛酸,满满的挣扎,满满的苦难。
凄婉如哀乐。
浓重如夜。
再深的夜色也掩盖不了的悲哀。
——一百二十两,若是用在救济灾民上能挽救多少性命啊!
* * *
六月的汉江,莲花红的似火。江边上苇草萋萋,被风一吹,扬起白色的飞絮。
江流水暂时换下了一身的重孝,穿上平日里的蓝衣。风筝的新衣没做成,还是那身白麻。
一早起来,流水满郁闷的对风筝说——衣服还没做好。风筝取笑他——傻瓜,你见谁能在不足一天就缝一件衣服出来?除非他是天河的织女!
拉着风筝穿梭在江边不远的集市上,流水或驻足或嬉戏,哪怕有人撞了他还绑着绷带的右手,他也无暇顾及。
二十岁的人呐,再浓重的丧亲之痛也不会时时放在心头,更何况是一个隔绝人世生活了三年的人?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对集市一窍不通的家伙!
摸摸雪白的兔子,看看活蹦乱跳的鲤鱼,再伸手去逗一只高傲的芦花鸡。
“唉呦!”流水大声呼痛。
“啊?怎么了?”风筝忙问。
“我被公鸡啄了手指。”
“…………”
小孩子永远就是小孩子。
有开的红红的夹竹桃,也有开的白白的茉莉,嗅一下,红红白白都是东风情味。卖花的女子有些学识,对着捏花浅笑的风筝道:“……花开花落终有时。”
风筝放开手中的白兰,也说:“总赖东君主。”
卖花女子垂面嫣然,脸上红了个七分。
这样的公子,虽然相貌仅算清秀,但靠那一头水一般的青丝就足够称出一个神仙般脱俗的气质来。而且看他的样子不过十六七,再大个一两岁要是怎么一副惹人失魂的风流模样啊。
如此又一想,脸成了十成红。
正旁边低头看蔷薇的流水回过头来,一个“风”字还没出口,那女子的娇羞就映在眼里。眼睛再一动,瞧到罪魁祸首还在一边浅浅的微笑,完全不知道他已经勾了颗少女的芳心走。想到自己最开始也是被他笑蒙了头,然后迷迷糊糊的一脚陷进了他的网,心里就立刻翻了几瓶小醋。
——喂喂,就算你看不到,也得注意点言行不是?
嘴角一撇,拉了风筝就走。
“咦?你不看花了?”风筝纳闷的问。
“偌大的集市不缺这一家,”流水砸吧着嘴,消化满口酸味,“再看下去,满眼都是‘春’花了……”
风筝莞尔。
原来小孩儿是在吃醋啊。
千万不能告诉那孩子是自己故意惹那女子逗他生气的。
可又怕小孩真的气个没完,打岔道:“今天就这么出来,不怕燕山贝家乘你不在伺机报复?”
“不怕。”小孩子嘟囔。
“为什么?”
“昨天听我哥说陕西地界遭了地震,毁了不少人家,作为北方老大燕山贝家自然不能不管。这一管,恩恩,最近是要忙上一阵了。”
听了这话,竟是隐约一阵心惊肉跳,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想了想,才尴尬说:“看来,这个老大做的还是真忙啊。”
“忙什么忙!”流水切齿,“我要有你的武功早趁这个机会杀入贝家,杀个一干二净了。”
风筝听到他倏忽变的毫无感情的话,一股寒气在闷热的六月袭上身:“一定要……杀个一干二净?”
“这事情换谁,谁都会这样做!”
是啊。风筝苦笑,这锥心刺骨不共戴天的仇恨换作谁能不报?自己不也是么?从天陷出来的第一场撕杀,不就把那些胆敢伤害流水的人杀死了一多半么?
没有理由责怪流水。
只是在心里有点不舒服,一点小小的不舒服而已。
才想着,身边一串叮叮当当的脆响。
手指顺着丁冬声拨过去,触手是凉森森圆润润的金属感觉,竟是两颗胡桃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恩?”流水看了眼风筝手中的东西,“铃铛,金色的铃铛。喜欢?”
“觉得声音很好听。”风筝淡淡的说。
身边的小老板见有生意可做,急忙赶过来:“这位公子,您的眼力真好。这是从西域运来的正宗波斯金铃铛,受过天竺雷音色众佛的佛音熏陶,平日里多听听着铃声,保您耳聪目明,心宽体胖……”
“行了,行了,多少钱?”流水赶紧打断他的话。天知道要让这生意人吹嘘下去今天还能不能在日落前回家。
小老板撮着手:“一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