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
“我偷的。”
“你以前常偷吃?”
“以前我哥总有桃歌偷偷藏东西吃。我就不行,有一次练功练到深夜,饿的难受只好偷了一个凉馒头吃。”流水吐吐舌头,“那天晚上暗,馒头长了霉,我吃的时候没注意,结果上吐下泻三天起不来床。这还不算,最后被爹发现了,一顿好打。可被爹打的时候,心里想的却一直是桃歌,想她总有一天或许也会藏些什么给我。我要得不多,只要一碗小小的姜汤暖暖身子就好。哥从来不喝姜汤,如果留给我,一定不会让她为难的……”
风筝听的心中一紧,用自己的手包住流水的手,悄声说:“以后我会藏吃的给你好不好?”
“其实也不必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人因为我偷吃揍我了。”
啪嗒,一颗泪滴落在油纸上。
泪珠儿顺着纸皱转了一转,最终滑下油纸,砸在地上碎成千万瓣儿。
流水伸出空出来的手狠狠一抹眼睛。
真是不中用!才多一会儿又哭了!来的时候明明白白说好不能在他面前哭的!不能还让他担心!
风筝面无表情的听流水他的小声抽噎。
惨淡的星光下,他脸色苍白,五官小巧而清秀,细致的脖颈上小小的喉结在禁欲般的高领中轻颤。
好象一张隔着白纱的图画。
他的手指缠绕着自己的头发,是在发愁。
他说:“坏了,我想亲你。是不是有点趁人之危?”
泪水立时止住。
流水显然是被吓到了。
偷看了风筝一眼,见他还是乌黑着眸子。吐了一口气,小声说:“……那你就亲吧。”
风筝说:“我看不到你,你自己凑过来吧。”
流水想了一想,很认真的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凑过去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反正该做的也都做了,何必扭扭捏捏的呢?
就把自己的嘴唇凑上了风筝的嘴唇。
风筝一把把流水拉到自己怀里,转身把他压倒在回廊上……
…………
……
这是一个美的出奇的亲吻。
美的像草长莺飞,又像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般勾人心弦,叫人不舍得离开。
发抖的应该是自己,那么那温柔的,是不是就是他的?
尽管马上又分不清楚了,何苦要分清楚?这样一直彼此相依,不理睬外面夜凉如水,不理睬外面月上柳梢头,不是很好?
流水知道自己心跳一点点加快,快到要跳出胸口。那个家伙反而伏在自己身上,手指抚摩自己的嘴唇,笑。这样的笑,又是一个全新的风筝的微笑。
疼爱的,暧昧的,巧巧的,甚至有几份痞痞的味道。
不是平日里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味道,而是,像……一个可爱的,坏小孩。
他爬在自己身上,说:“好了,好了。从今后,伤心的时候想想这个吻,你就该哭不出来了吧?”
流水大窘:“风筝你……”
“我?我怎么了?”风筝笑的露出一点点雪白的牙齿。
“你没发现自己变了很多么?”
风筝就笑不出来了。
他促着眉头,陷入沉思。
流水耐心等他开口,忽见他动了动嘴角,以为他终于想到了什么。
谁想,他却问了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流水,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让别人进天陷么?”
“为什么?”
“因为……”
“恩?”
“因为你的外面不像你说的那样美好。……我不想让任何外人玷污那个地方,那是我心中最神圣最纯洁的存在。”
* * *
转眼,出了头七。
汉江会终究是一个帮派,一个组织。一个家庭的悲哀可以持续很久,一个组织则必须尽快完成他们的悼念,努力重整威风东山再起。
六月二十九日,流水终于得了空闲。他找了两个人,为他办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为风筝医治眼睛。
……最好再找到使他恢复记忆的方法。
汉江会也算是湖广地区小有名气的帮派,求医的告示一发,虽然请不到真正的妙手,但还是有不少应招而来的大夫郎中,当然令流水头痛的是其中也不乏牛鼻子老道和光头和尚。
床塌上的帘子放下来,大夫的手伸进帐子,诊脉。
大夫姓张,年过了半百,稀疏的山羊胡须和他的头发一样掉落的稀稀拉拉。他学过《抱朴》看过《本草》,《千金方》读的烂熟;柳枝接骨他明白,悬丝诊脉他通晓。他可说是湖广地界数的上名号的神医。
可他,还是皱了眉头。
流水在一旁看的心急:“张大夫,如何?”
张大夫捻捻他花白的胡子,连叹两声:“奇怪,奇怪!”
“怎么会奇怪?到底能不能治?”
张大夫不吭声,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咿”的一声,又皱起眉头,依稀可见帘子内诊脉的手指微微用力。
“到底怎么样!”
张大夫看了看流水,终于抽手出来:“这病……”
“如何?”
“这病蹊跷啊。老夫愚昧,看不出个究竟。惭愧!惭愧!”张大夫一脸内疚的摇了摇头,双手长揖,“江二少爷,请原谅老夫无能,另请高明吧。”
流水看着张大夫离去的背影,心里一阵伤怀。
这是第十七个大夫了!
每一个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反映!来的时候信誓旦旦夸下海口,去的时候行色匆匆有如逼灾。
也有一两个开了药方的,他兴冲冲照着方子去抓药,才发现开的净是些平和中正的安神药——不如不吃。还有一个江湖郎中开的药最是气人。抓药的时候看到药房的伙计冲着自己一个劲儿的笑,正纳闷,不想药方被江鄂一把抢走,他正要去抢回来,却不想江鄂笑的更大声。问过了才知,那郎中开的竟是安胎药!
治不了就治不了吧!干什么还要开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气愤!
其实,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流水很少生气。逼的急了眼圈一红,哭一场,之后又可以没事人一样欢天喜地。可最近,他发觉自己发怒的频率次数明显上升,不再是从前只靠流泪就可以抚平心头的痛了。
上天果然不公。
偏要叫这样一个风淡云清的人儿留下些不足之处!
风筝只有安慰他——也没什么,我一直瞎着不也活的好好的?打起精神。
流水不甘愿的应了一声,还是郁闷郁闷的。
风筝私下里想,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逗的那孩子开开心心呢?
……想不出办法。
事实上,不用风筝刻意去逗他,当第二个出去办事的人回来后,流水就高高兴兴大汗淋漓的捧了样东西来找他了。
古旧的木门咯吱一声,流水扑上来搂住他,在他脸上大大亲了一口。
“怎么如此开心?”
那孩子先是傻傻的笑两声,拉着风筝的手放在自己捧过来的东西上:“猜猜!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果然是外边的人。
总有些希奇的东西拿来献宝。
风筝顺着他的心意的摸了一摸。感觉上,像水,不凉不热温温的山涧溪水。然而不是水,是像水一样柔滑细腻又像玉石肌肤一样温润的东西。再摸一摸。似乎隐隐有些纹路,但当手劲使的稍微大一点时又不见了纹路。
掂量一下,很大,也很长,但是比羽毛还轻。
什么东西?
似乎是布。可,当真有这样似水如梦的布?
……说不好呢。
见了风筝纳闷的表情,流水的满足感直线上升:“听说过东风山庄么?这就是东风山庄织的布。”
东风山庄?
风筝颦着眉头。
是“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的“东风”,还是“等闲识的东风面”的“东风”?